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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

喀什葛尔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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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21 11:33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千里万里

追寻着你的身影

你却把我淡忘

我在记忆里面

苦苦搜寻着你的一点一滴

总想换种方式与你相遇

哪怕是今生不能一起

我愿意等到来世与你相偎相依

默默守望

祈祷上天不要让你变了模样

不管是在遥远的乡村

还是在喧闹的都市

我都会仔仔细细寻你几个世纪

直到在生命的轮回中找到你……

北山羊  

几乎一整夜我的脑海里都是昨天在车上看到的那一双漂亮眼睛,后悔自己在与她的眼神对视中怯懦的伪装,硬生生失去了一次邂逅的机会,让路途上那一瞬间美丽的相遇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去。

收到了长春小鸟的一则短信,说她国庆节要飞去成都,与喀什相约攀登四姑娘山二峰,然后再去外转贡嘎雪山。她说去年我们在内蒙古额济纳旗遗憾的失之交臂,但愿今年我们在贡嘎雪山或者格聂雪山能够相见。

那位南宁的漂亮警花一咪阳光利用假期特意飞来西安,却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人。她在博客中写到:“恍惚中我又来到了古都西安,而西安的雨水却增加了我心头的凝重,孤独中的阴雨湿漉漉沉淀淀。每次离开西安,总是不能带走一个让人难忘的愉快记忆,这是一个让我伤怀的城市,我发誓一定要断绝再来西安的一切念头和冲动。”

今天乌鲁木齐全城戒严,气氛依然非常紧张。所有车辆都被挤到了外环路上,所幸老同学赶早驾车送我去地窝堡机场,提前二十分钟到达了航站楼。安检时四个气罐被没收,如果在喀什找不到气罐,那么路途上的茶馆。没有开张的必要了。

去喀什的飞机票四百元一张,机舱里的座位大半是空的,寥寥无几的乘客中大部分是少数民族。 我挨着舷窗边坐下,透过双层玻璃窗仍旧可以感受到发动机发出的的强烈震撼。就在飞机挣脱大地束缚腾空跃起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一阵振奋,然后就是让人释然的平和。

我不喜欢乘坐飞机,总觉得两头悬空的飞行工具不安全,然而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和轻微的失重感,一切恐惧都被抛到了后面的天际。飞机舷窗外深邃的的宇宙给人一种静默中的联想,我像一粒尘埃,在宇宙中漂浮。脚下的蓝色星球上是一览无余的荒漠和雪山,没有了具体参照物,飞机好像静止不动。横亘在大地上的天山山脉从我的视线中缓慢掠过,凌空的跨越是那样的轻松与飘逸。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2002年10月初的东天山博格达之行,我们一行重装徒步五天穿越了东天山主峰博格达。一路艰辛的跋涉后,只有站在博格达巍峨的雪峰下展示自己裸露的肌肉时,才会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幸福和自豪。

翻过天山,我们的视线进入了广袤的南疆,在弧形的天际线上我看到了一片荒漠。吃过餐点,空姐就开始不失时机的向乘客兜售标有南航字样的毛绒玩具和塑料表,旁边一位操着南方普通话戴着眼镜的女孩掏了三百元钱买了两只毛绒玩具。她一边瞅着手中的玩偶,一边像是安慰自己的说道:“这东西虽然制作的有些丑陋,但它毕竟是新疆的代表,值得留存纪念。”我用眼角瞅了她一眼,心想,这么贵的东西还真有人买,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女孩摇晃着手中的毛绒玩具问我:“你见过北山羊吗?”

我不屑一顾的说:“当然见过。”

她立即问我:“在哪里见的,不会是动物园吧?”

我嗤鼻一笑说道:“当然是在天山深处,在大自然当中见到的。”

她看着我笑着点点头,说道:“你真厉害。”转而她又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说:“西安”。

她停顿了一下,压低嗓门兴奋的说道:“哇塞,西安太好了,我去过西安,那可真是世界级的历史古都,世界级的美食之都。我喜欢坐在西安城墙上发呆,眺望终南山,以便让自己的身心随着秦岭山脊的曲线融入到周秦汉隋唐的浩荡历史之中,在精神上体验中国历史上那些最伟大的大一统王朝。”她停了一下又问我:“你以前去过喀什吗?”

我转过视线,看着舷窗外飘过的云朵儿说道:“我不但去过,我还出生在那里。”

好久才听到她说了一声:“真的吗?太神奇了,你简直就是一个神一般存在的人。”

我大概给他说了乌恰县康苏镇我记得的那些事儿。

万米高空,阳光刺眼,我将舷窗的遮光罩拉下一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一朵朵反射着宇宙光芒的白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机下面已不再是荒凉的沙漠,一片片绿州映入眼帘,那些绿色在云朵下一直向南延伸,填满了广阔无边的大地,一直到达了天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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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21 11:33 2 只看该作者
领事馆酒吧

下午三点飞机抵达喀什,机场海拔1305米。我站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感受着一丝扑面而来的南疆气息。远处候机楼上两个红色的大字“喀什”不由分说的涌入我的眼帘,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喀什甜涩的空气。这是我四十多年前离开这里后的第一次回归,对于喀什的印象除了儿时的记忆外,一切都犹如在梦幻之中。我有点儿激动,岁月更迭,迢迢万里,我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喀什。

走出候机楼,广场上除了停着一辆待发的中巴车外,空无一物,好冷寂。先前一起下飞机的人们忽然之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正在疑虑中,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向前张望去,中巴车上那位戴眼镜的女孩正在向我招手。司机帮我把行李搬上车,花十元钱买了从机场到其尼瓦克宾馆的车票。女孩问我为何这么晚才出来?我说我在感受喀什的味道。她说她姓张,来自台北,网名叫蓝雨,也预定了其尼瓦克宾馆。

去喀什的公路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和车辆,沿途路口偶有全副武装的军人站在沙袋垒砌的岗哨后面注视着空荡的公路。机场距离市区很近,没走多久,司机就冲着我们喊叫:“其尼瓦克宾馆到了。”我们背着大包小包走进其尼瓦克宾馆,在后楼的领事馆酒吧找到了戴眼镜的杰克和北京来的小顾。

晚上新大陆旅行社的董经理在市中心的民族餐厅招待了我和北京的小顾。整座餐厅座无虚席,但却没人喧哗,没人喝酒,也没人吸烟。我们品嚐了喀什当地正宗的风味小吃,自以为走遍大江南北的尖刻味蕾竟被新疆的美食所征服。

吃完晚饭已是晚上十点,董经理开车把我们送回宾馆,看时间还早我和小顾直接去了大厅一楼的领事馆酒吧。领事馆酒吧呈长条状,屋子的一头是酒水吧台,一头是照片墙和书架,中间一张宽大的长条桌上摆着一瓶橘黄色的花,墙的正中间悬挂着两只野羊头和一只野牛头。照片墙上全部都是攀登慕士塔格雪山和徒步乔戈里的照片,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英文书籍,背景音乐正在播放苏格兰名曲《斯卡布罗集市》,杰克招呼我俩坐下。

蓝雨也在酒吧,卸掉帽子和眼镜的蓝雨又是一番长相,她梳起两根黝黑的大辫子,水灵灵的眼睛衬托着白皙的皮肤,清秀而雅致。蓝雨一改飞机上的拘谨和矜持,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给我们讲述着她的旅行见闻。虽然因为感冒,鼻子吸溜吸溜,她还是为我们尽量详细的叙说她的旅行经历。她说自己在台湾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当代文学,因为教学的需要,每年都要利用假期出来旅行一趟,几年下来基本上走遍了大陆的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和南疆、北疆。她趴在大木头桌子上,辦着手指头,很用心的给我们讲罗马的万神庙、斗兽场和梵蒂冈;讲伦敦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和大英博物馆;讲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凡尔赛公、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道;讲布鲁塞尔的撒尿小童;讲马德里的王宫……她说的眉飞色舞,我们聆听的也很耐心很认真。

随着最后一口啤酒轻轻呷进她的口中,蓝雨的环球旅行分享会也就宣告结束了。她向我索要了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开来在上面认真写下了她的姓名、电话号码、Email地址和通讯方式以及任职单位。她说待她回到台湾后一定要寄给我一本她的最新著作。

蓝雨把小本子递给我,拿起玻璃杯,轻轻的摇晃了几下,对我说她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塔什库尔干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雪山,看一看卡拉库里湖倒影中的巍峨雪峰,然后离开喀什,去香港。说完她仰起头,将杯中残留的酒儿一饮而尽。蓝雨放下酒杯,对我说道,你看墙壁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不是看去很有意思。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就被震撼了,就被完全吸引了。

清晨我徘徊在帕米尔的大街

独自把一曲哀歌吟唱

人们问我为什么这样悲伤

只因情人离开了我身旁

我问杰克,这看板上的诗是谁写的?

杰克说好象是一位姓韩的新疆作家,他从塔什库尔干回来路过喀什写的。那位作家当时喝了一瓶啤酒,他说灵感大爆发,随手就要了笔在墙壁上写下了这首诗。他说那其实是塔吉克人的一首民歌,听一遍,就会记忆一生。

我又问杰克,早就听说塔吉克人能歌善舞,不知道这次去乔戈里的旅途上有没有机会欣赏到塔吉克人的歌舞。杰克说,绝对能听到,有塔吉克人的地方就有歌声,就有手鼓声,他们能歌善舞,唱歌跳舞是他们的天性,有一句话这样说塔吉克人:“会走路就会跳舞,会说话就会唱歌”。

时间不早了,蓝雨走过来伸出手和我道别,她说明天要早起,还说她还会再来西安,希望我能去台北旅行,后会有期。

两个月后我回到西安,想和蓝雨联系,但是翻遍了所有行李,也没有找到那个写有蓝雨联系方式的小本本。丢失了的小本本就犹如丢失了那一段珍贵的记忆,心中郁闷了很多天。还好,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收到了蓝雨从台北发来的一封电子邮件。她在信中说“李先生,寄给你的电子邮件被退回,我以为你收不到信和照片。我的“新疆行纪”文章在台湾的《中华时报》上连续刊登了两天。你那边是否可以看到you tube网站的短片?我在上海的大陆朋友说他们看不到这个网站,但有些地区可以看到。我告诉你网址,你点开看看,里面有我的两篇短片,短片旁的说明栏目,有我的获奖项目和履历简介。另外你还可以看看我的小說《春光關不住》。”

打开网站,看了有关蓝雨的介绍: 張莹苔,台灣大學文學博士,國立台灣科技大學副教授。曾獲台灣各大重要文學獎,如首屆國際書展大獎,小說大獎,長篇小說獎入圍前四強 ,《中國時報》文學獎小說第一名、散文第一名,《聯合報》文學獎小說第一名,《中央日報》文學獎小說第一名,年度小說獎,台灣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行政院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等二十六項文學獎。小說被譯為英文、法文、西班牙文、韓文,獲選中國大陸及台灣各精選集、連續獲選德國法蘭克福書展之「台灣好小說」。著有小說《春光關不住》(2009)、《古國琴人》(2008)、《熊兒悄聲對我說》 (2007)、《巢渡》(2004)、《西藏愛人》(2000),舞台劇本《大人物》 (2006)、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盟》(1998)。

蓝雨说是我把她的名字写错了,才导致邮件不能收到。春节时我收到了蓝雨的一封电子邮件,是一张新年贺卡,上面写着“适逢大年夜,寄上我最喜欢的一张卡片,再配上我唱的一首歌,博君一笑,祝您新年快乐,天天过得美美的。”

发表于 2023-11-21 11:33 3 只看该作者
喀什的旧梦

躺在松软的大床上,被厚厚的绵被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加上浓烈的茶水和酒精在我的血液里兴风作浪,翻来复去折腾,彻底失眠了。睁着眼睛看黝黑的天花板,听旁边小顾不匀称的呼噜声。最后终于拗不过凌晨的困倦,迷迷糊糊的睡去。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大亮,揉着惺忪的睡眼,回忆着梦境中一个个清晰的故事。半睡半醒中做了许多梦,梦见在乌恰县康苏镇红色铁皮顶小洋房前的草坪上,我躺在母亲怀抱里晒着温暖的阳光;梦见在喀什矿务局托儿所和高潮打架后跑回家,钻在钢丝床下躲避阿姨的寻找;梦见了家属院后面那条浑浊的流沙河将我淹没,后来奇迹般的躺在了沙滩上;梦见了爬上巨大的桑树,摘下饱满的桑葚扔下去,姐姐捡起来装进书包;梦见了在食堂后面的烂菜堆里寻找可以果腹的莲花白,然后用削铅笔的小刀将包菜根剔干净后咀嚼;梦见了在酷热的马路边上维族老大爷赶着毛驴车制作甜美的冰淇淋;梦见了坐在骆驼拉的公交车上去大巴扎电影院看《洪湖赤卫队》……好多好多,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一个个久远的画面好像让我回到了上个世纪。

我出生在号称“中国西极”的帕米尔高原乌恰县康苏镇。乌恰是柯尔克孜语“乌鲁克恰提”的简称,意为大山沟分岔口。因克孜勒河谷在该地分岔成三道沟而得名。乌恰县距离喀什120公里,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部,帕米尔北部,塔里木盆地西端,天山南麓与昆仑山两大山系接合部。东靠阿图什市,东南部与疏附县相邻,西南以阿克陶县为邻,西北部则与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接壤。从有记忆以来,帕米尔高原就在我的记忆中落脚,并沉在了我的心里。那天我站在喀什的大街上,向西张望着乌恰,想搞清楚父亲为什么会几千公里跑到这么一个荒漠寂静了无人烟的地方。母亲每每提起这桩事儿,都会愤愤地说:“你老子那人好高骛远,永远不会安心在一个地方生活工作,我跟着他一辈子都没有安静过,几十年来一直过着让人感觉颠沛流离不稳定的生活。他肯定有鞑子的血统,喜欢游牧生活,你可千万不要向他学习啊。唉,那是幸亏有国界线,你爸才没有跑到吉尔吉斯斯坦那边去。”

我虽然点头称是,但是我却无法摆脱遗传的基因,我也喜欢东游西逛,父亲的教导极为有限,记忆中,父亲没有教导过我什么家规礼仪和社会生存之道,一切都是自生自灭,自然法则,唯一记得的一句话就是,做人要光明磊落。

待我从梦境中醒来,收到了蓝雨的短信,她已经在去塔什库尔干的路上。喀什的时间非常散漫,上午十点多人们才陆续开门上班,我约上小顾去喀什老城。我们爬上高台老城区,在仍旧保持着维族人文化传统的老屋旧巷中慢慢走着,在一片片新旧参差不齐的平房前逗留拍照,虽然这里已经与我小时候的印象相去甚远,但我还是愿意在高台老城中边走边看,努力寻找着残存在记忆深处对喀什的依稀映象:尘土飞扬中,在一座座低矮的土坯平房前的灰白色篷布下,一个个留着白胡须,带着小白帽,穿着半截敞胸汗衫的大爷们忙着打馕、打铁、缝制、吆喝……喀什自始至终都是中亚腹地的一片繁盛之地,过去是,现在依然是,虽然世事变迁,喀什却永盛不衰。

发表于 2023-11-21 11:33 4 只看该作者
喀什的古韵

一位裹着咖啡色纱巾的中年妇女低着头,从一扇老旧的木头大门前匆匆走过,在她窈窕的身影后面,留下了一扇镶嵌在土坯泥巴墙上的木头窗户。我呆呆的看着那扇陈旧的,紧闭的布满花色铁钉的大门。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孩子们咯咯的笑声,我转身看,是三位漂亮的小女孩互相拥搂着坐在墙角下向我挥手,旁边还有两个卷发大眼的男孩互相搂着脖子痴痴地看着我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们,自己也笑了。我走上去摸了摸男孩子曲卷的黑发,多想抱抱他们。

在喀什葛尔明媚的阳光下,孩子们天真灿烂的笑容,竟然让我忘却了古城颓败的现实。喀什大街上毛驴车和出租车,电动车和自行车来往穿梭,时代的印迹非常明显,对比也非常强烈。

我们来到了喀什最具代表性的地标建筑物艾提尕尔清真寺,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今天的艾提尕尔清真寺门前广场上缺少了往日的热闹,除了三三两两匆匆走过的人们外,只剩下几位穿着黑呢大衣准备做礼拜的老年人,大门侧面树林的阴影里站了几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看到这个情况,小顾提醒我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就不进去参观了,抓紧时间拍一张纪念照走人。谁知道当我刚摆好姿势准备拍照时,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喊叫,我转过头看,原来是树林里那些武警,他们对我们挥手说道:“这里不许拍照,赶紧离开!”

小顾小声对我说道:“以为啥事呢,吓了我一跳。”

我对小顾说:“算了算了,特殊时期,咱们还是走吧。”

我俩怀着一丝遗憾的心情离开了空荡荡的广场,告别了艾提尕尔清真寺,希望下次有机会再来这里。

发表于 2023-11-21 11:33 5 只看该作者
今天看到的艾提尕尔清真寺,与我儿时的记忆完全不同,好像缺少了那种荡气回肠的庄严和肃穆。记忆中的清真寺高大雄伟、高耸云天,尘土飞扬的广场上总是人山人海,各式小花帽似海洋一般在人堆上晃动,广场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许多白色的布蓬,在那些巨大的白伞下面都是卖小吃的摊贩,什么凉粉,烤肉,馕饼……那时候我五岁,我拉着父亲的手,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美食味道中穿过艾提尕尔清真寺,我的视线总是被摩肩接踵的人海湮没,只有那两尊直刺蓝天的艾提尕尔清真寺的塔尖永远耸立在我的记忆之中。眼前的艾提尕尔清真寺,视觉上小了许多,不知道是我变高了,还是清真寺变矮了。圆形广场的地面镶嵌上了灰色的地砖,清真寺的外墙也贴上了淡黄色的瓷片,虽然显得华丽明亮,但却缺少了一份古朴的宁静。

远处忽然一阵骚动,张望去,是一群结婚的队伍。人行道上新郎背着新娘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向酒店。从服饰上看不出他们是什么民族,只有新娘脚上那双红色的长皮靴给人联想的空间。面对新时代的喀什葛尔,小时候的情景就像电影画面,一格格的映出,然后定格,最后缓慢的淡出。

记得小时候偶有礼拜天休息,父亲就会带上我去逛大巴扎。那时候的喀什的确很土,大街上到处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因为很少下雨坑洼不平的马路上也总是积有厚厚的尘土,一脚踏下去,浮土甚至可以将脚面覆盖,每次上街,父亲的皮鞋都会变成一双土鞋。从矿务局所在的色满乡到市区大巴扎大概有三四公里路程,这段路程看去没有多远,但是走起路来也得很长时间。酷热的夏天如果遇到杨树林下有维族老大爷卖冰激淋的驴车,父亲就会给我买上一杯刚从木桶里搅出来的冰淇淋,冰碴奶油混合的纯天然冰淇淋,那味道可真是清凉香甜,后味无穷。吃着冰淇淋,却纳闷起来,这大夏天的,他们从哪里弄来的冰块。父亲告诉我这冰是他们冬天从河里弄来,储藏在地窖里,才可以保存到盛夏季节,这是保存冰块的传统方式。

喀什的夏天,烈日蒸腾,我不想走路,父亲就拉上我去乘坐喀什最原始的公共交通工具——骆驼公交车。所谓的骆驼公交车就是两匹骆驼拉着一节带有四个橡胶轮台的绿色车厢,一位维族老大爷拉着缰绳坐在车厢前面吆喝着骆驼。车厢里有一位年轻漂亮的维族姑娘卖车票报站名,几排木头座椅上坐满了维族乘客,他们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街景。一生中有机会能够乘坐这样的交通工具,于我而言也是一件多么离奇难忘的经历。

发表于 2023-11-21 11:33 6 只看该作者
在拥挤的大巴扎,父亲会给我买上几串烤羊肉、烤羊肠子,烤羊肝,然后再去喀什唯一的一家电影院看一场《冰山上的来客》。我特别喜欢阿米尔唱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电影散场后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安静的马路上相隔很远才会有一盏昏暗的路灯,我趴在父亲的脊背上昏昏欲睡。父亲也许是为了吓唬我,给我讲他年轻时一个人半夜三更从陕北米脂县往佳县送加急文件,半夜在高粱地遇见狼的故事。经过父亲的吓唬,我清醒了许多,急忙问父亲:“那后来呢?”父亲背着双手耸耸我的屁股说道:“因为文件紧急不能耽搁,我在路边一个饭馆吃了晚饭后想继续走。这时候天色已晚,寒风嗖嗖,店掌柜劝我不要走了,他说自从胡宗南进攻陕北以来,许多地方都在闹狼灾,白天结伴走都操心,晚上那就更危险了。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狼也见得多了,完全没有恐惧的心情。店掌柜的拗不过我,就从门后面抽出一根棍子递给我,让我拿上棍子也好防身。那天月色很好,天地明晃晃的,我把手电筒打在背包里,沿着大路一直向佳县走去。走了几个小时,路过一片高粱地,只听见一阵唰唰声,一头狼从高粱地里钻出来,站在了我的前面。我不敢拿手电筒,也不敢往前走,站在原地对视着狼,好在这是一头孤狼,它也不敢对我发起攻击。就这样我们之间相互对峙了半个多小时后,幸亏遇到一群从佳县赶集回来的人们我才得以解困。”

有一次,我们全家人逛完喀什大巴扎,穿过昏暗的老街时,就听见一阵急促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几个端着长枪,穿着灰色军服,戴着大盖帽的军人吆喝路旁围观的人们让开,说他们这是在拍电影。冷清空旷的街角歪斜着一根木头电线杆,一盏路灯孤零零的在寒风里摇晃,昏暗中的石板路面倒影着冰冷的光,忽然一队荷枪实弹的骑兵从街角那边冲了过来。摄影机旁有一个人拿着纸筒大喇叭对着那些骑兵喊叫:“不行,不行,退回去重跑一遍。”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拍电影。

小时候在喀什的星期天总是过得很充实,如果我们不去逛巴扎,父亲就会叫上我,提上两只废弃的油漆桶,去大茅坑挑上两桶大粪,担到子校操场边的南瓜地里。金色的南瓜已经长的很大,一个个胖乎乎的躺在绿色藤蔓中。父亲将粪便倒进南瓜根茎旁的小坑里,然后在上面再培上一些干土。我很好奇父亲竟然有种植蔬菜的爱好和雅兴。周末一整天我们都会泡在南瓜园里,傍晚时父亲才会摘一个已经成熟的大南瓜回家让大家品尝。

在喀什的时候正逢六十年代初期的自然灾害,父母亲单位吃大食堂,大人一顿一个馍馍,小孩子只能吃半个馍馍。我和姐姐每次吃完自个的半个白馍馍后,还会死盯着父母亲手上馍馍。每到这时,父母亲总是将剩下的那一点点白馍馍塞进我们的嘴里。

外婆来信说陕北老家饿死了很多人,当地连榆树皮都没有吃的,有些人吃了观音土,拉不出来,都得了浮肿病。母亲得知老家的消息后立即请假,在喀什高价买了一袋面粉,带着我和姐姐,还有母亲肚子里的大弟一起回老家探察具体情况。喀什距离陕北老家有四五千公里,那时候南疆交通不便,我们只能先乘坐喀什矿务局的敞篷大卡车走六天六夜到达坂城的大河沿,再乘坐三天两夜的火车到西安,在西安看望了爷爷奶奶后(爷爷是老红军,能将就吃饱肚子),我们一家三口继续北上,坐火车到山西介休,然后再坐长途汽车跨过黄河回到绥德和米脂。

外爷戴个黑色的瓜皮帽,满身尘土的坐在曾经辉煌过的大宅院里一孔窑洞热炕头上说:“今年陕北的灾害比民国十八年的灾害还要严重得多,一年没有下雨了,颗粒无收。”母亲见状,毫不犹豫,去乡政府办理了迁移手续,将外爷、外婆、舅舅、三姨、四姨全部带回了喀什。

回到其尼瓦克宾馆后看时间还早,决定抽出两个小时时间去矿务局看看。我向出租车司机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喀什矿务局。最后总算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出租车司机愿意拉我去寻找喀什矿务局。司机用蹩脚的普通话告诉我,过去你们经常走的尘土大道现在叫“色满路”,喀什外宾馆现在叫“色满宾馆”,当年的矿务局现在被“喀什技工学校”和“喀什市工会”等几个单位瓜分了。我站在马路边上,看着隐藏在杨树林后面的教学大楼,在恍惚中寻找着儿时的模糊记忆,那时的一切都没有了,时间吞噬了一切。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汉族人说这里的确就是当年的喀什矿务局,他也从小在这里长大。

出租车司机把我拉到了那条差点淹死我的吐曼河边,小时候感觉那么宽阔汹涌浑浊的河流,现在已经干涸,河床上的沙土生长了稀落的芨芨草和梭梭,岸边有一排杨树。司机说:“喀什东湖的水都是从吐曼河引去的。”我很疑惑的问他:“吐曼河的水呢?”司机说:“引入东湖的水都是从地下冒出来,这里沙地漏水,只能用抽水机抽。”我看着堆满沙土的吐曼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发表于 2023-11-21 11:33 7 只看该作者
自由之魂

喀什是维吾尔族人生活最为集中的地方,虽然处于人口密集地,却乃不失为中亚的一处宁静之隅,并没有传说中的异样风险。大街上每隔几分钟,便有一辆武警巡逻车驶过。闹市区里的人们照样该干啥干啥,生活仍然像过去一样,按部就班、循环往复。

我和小顾去大巴扎买小花帽,一位留着花白胡须的维族大爷问我们:“你们是台北的还是韩国的?”我一脸疑惑的回答说我们是口里的。老汉笑着竖起大拇指说道:“最近口里人来的少了。”小顾戴着一顶小花帽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然后神秘的对我说道:“老大爷怕是想说内地人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不敢来这里,只有老外敢来,殊不知喀什现在很安全,其实目前的情况并不是什么民族矛盾,而应该是经济发展滞后和失衡带来的一种不正常的结果,听说南疆农村有许多家庭因为供不起孩子上学而背负了沉重的债务,如果孩子们不能就业,那这些债务就有可能永远压在那些穷苦人家的头顶而永无翻身之日。而那些既得利益者则整天花天酒地,挥霍钱财、放纵欲望,老百姓不是瞎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所以啊,归根到底,只有下决心改变那些生活在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状态,帮助他们过上受人尊重的好日子才是王道,才是治根之法。”小顾给老大爷付了钱,压了压头顶的小花帽继续说道:“当然信啦,只有各族人民走上共同富裕发展的道路才是边疆治理的根本所在。”

回到其尼瓦克宾馆后听杰克说,酒店刚有俩从荷兰骑自行车过来的帅哥美女。我和小顾跑去酒店门口,看着那俩风尘仆仆的荷兰人,打心眼里佩服这些欧洲人不畏艰难的探险精神,他们跋涉五千多公里后,仍然笑容满面,没有丝毫的倦意。两位荷兰年轻人从自行车上卸下驮包后与我合影留念,大概他们能看出我对他们壮举的钦佩和崇拜,以及某种心灵上的契合。小顾给我们拍完照后说道:“喜欢探险是欧洲人的一种文化传统,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一种遗传信息。你对他们的赞许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是由衷的欣赏和对探险理念的深刻理解,这样的相遇,不言而喻,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以将真诚的问候传递给对方。”

喀什的黄昏漫长而温暖,太阳挂在西天久久不肯落下。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中年老外背着一个大包从一辆越野车上下来,他说他今天包了一辆越野车去了一趟Kavakouvlake(卡拉库里湖)和Muztagh Ata(慕士塔格峰),单趟两百多公里,一天功夫打了个来回,总共才花了四百元人民币。说完他拿出照相机,很自豪的让我们欣赏起他拍的照片。在一片碧蓝的天空下,高耸的慕士塔格雪峰显得格外洁白和庄严,卡拉库里一汪清澈的湖水倒影着圣洁的雪山,真是大美无言。老外兴高采烈的比划着用生涩的普通话说道:“慕士塔格的风光和西藏的风光很相似,画面里充满了一种苍凉的美、宁静的美和悠远的美,那种感觉总会引起人们对它的无限遐想。”我在想,此时蓝雨是不是也欣赏完了慕士塔格的壮美风光后离开了喀什,她对慕士塔格的印象应该远比这位老外来的深刻,来的彻底。

说来很巧,第二天我就收到了蓝雨发来的一则短信,是她写给台湾《联合报》《新疆行纪》的最后一段:“当我见到了‘冰山之父’在这世上我已遂了心愿对欲望我也闭了双眼对今生的求索我已厌倦万念俱消后我已无话可说我合上诗文,犹未入眠。此时,在眼底,有种美丽晃动着;那天,在喀什葛尔,当我张开嘴,接受维族小店老板喂食的那一刻,我看见,她那用海娜花染红的指甲,用奥斯曼草汁染色的眉毛,以及她笑起时,唇上涂的托特库拉克花胭脂是那样的艳丽美貌。我站在慕士塔格峰顶,俯瞰着广袤的塔克拉玛干,以心融入了人间至美之境。经历了戈壁沙漠,回首来路,人生一切都变得云淡风轻。”

发表于 2023-11-21 11:33 8 只看该作者
喀什,是我前世的乡愁

很晚了,睡不着,去酒吧要了一瓶啤酒。碰到一位英国剧作家,我惊讶的发现他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于是我们开始了聊天,他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谈起英国人对中国的印象,他说道:“英国人对中国的印象基本上还是停留在上个世纪的改革开放前以及文革时代,甚至是清代和民国。究其原因应该是中国对自己的发展现状宣传不够,现在的中国经济发展强劲,人民安康幸福,但是中国在西方人眼里,仍旧是一个专制落后的国家。其实许多西方人是没有来过中国,偏听偏信对中国有偏见的主流媒体的报道,如果他们来到北京、上海,还有广州和深圳,还有其它很多中国的大城市去看看,还是能感觉到中国巨大进步和快速发展的脚步,以及热情好客的人民。”

杰克竖起大拇指,对着剧作家说,你对中国的看法客观公正,希望你能够多多向世界介绍中国的发展现状,充当中国和西方的一座友谊桥梁。

剧作家笑着点头,说那是必须滴。

来自清华大学登山队的苏西笑着说:“中国现在发展了,稳定了,开放了,会有很多机会,不完全是制度上的问题,很多应该是宣传不够。”

小顾低着头边看书边说:“整个西方还都是冷战思维的后遗症。”

有人问正在给我倒茶的杰克:“中国人去乔戈里峰的多吗?”杰克搊一下掉到鼻翼上的眼镜框,笑着说道:“当然不多,据我所知,中国人去K2的人很少很少,几乎没有听说过。这其中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是去K2的路途异常艰苦漫长,交通不便;第二是去K2的费用太高,一般人难以承受,从喀什算起,徒步一趟K2需要花费五六万甚至七八万元人民币。你们这次去K2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听了杰克的话,我心里暗自高兴,这真是天赐的良机。

这两天酒店的外国人特别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白天碰到的那俩位荷兰帅哥美女也来到酒吧,通过杰克翻译,得知他俩四月中旬就从意大利罗马出发,骑行五千多公里来到了喀什,目的地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古都西安。一路上两辆车子竟然没有爆过一次胎,是SANTA牌(美国的圣克鲁兹)。

我对面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老外,她侧坐在桌旁,用红色笔记本电脑写着什么,她一边写,一边呡着放在旁边冒着热气的咖啡。我看着她那杯袅袅升腾的咖啡,我的第一感觉是这女人不是一位记者就是一位作家。

杰克并不在意我们坐在酒吧里神侃而不去消费酒水,他说这地方最要紧的是要有人气,有人坐在这里就是好事情。

因为还有一天时间,我想去一趟乌恰县康苏镇,寻找一下当年住过的地方和出生的医院。为了得到一些详细的信息,我立即电话询问了远在西安的母亲,母亲回忆说我的出生地是在乌恰县康苏镇冶炼厂医院,奶妈是个维族人,记不清楚她是那个村子的人。从母亲那里得到的信息仅此而已。杰克力劝我不要一个人去乌恰,不但路不好走,还要费时三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况且现在又是非常时期,还是安全第一。

小顾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哥们,算了吧,后天一大早咱们就要出发了,你万一回不来,不就耽误了大事。”

我沉默许久,想忘却模糊记忆中的那些荒凉土地、苏式洋房、成片杨树和一群和蔼可亲的苏联专家,以及弥漫着中亚细亚尘土的空气。在喀什古城转悠了许多天,在我恍恍惚惚的疑惑中,排除了一个捉摸不定的幻影,我不再是一团晃来晃去的空气,我清晰的知道,我有一个唯一的愿望,那就是去新藏线的零公里叶城,去库地达坂,麻扎达坂,去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这再也不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而是一个真真切切,严肃认真的决定:“我一定要去乔戈里(K2)。”

乐途2009年9月30日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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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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