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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

(1月30日更新到第14天)车轮上的川藏线——生而自由(13万余字,400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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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 19:12 1 只看该作者 |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山南篱下 于 2012-1-30 13:4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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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自由

      只有最好的风景,才配得上如此勇敢的心。

                                        ——致这片土地上所见的每一位冒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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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 19:14 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山南篱下 于 2012-1-21 19:15 编辑

Day 1 闭着眼也能看到霓虹的地方                       成都

                                                                                                            阴转小雨

       家住在郊外的死宅,等于就是承认被现代社会抛弃了一半。

       要不是小区里还有玩杂技一样驮着各种包裹出没的快递员,我的生活跟和尚就没多大区别了,说真的。

       为什么要旅行呢?

       上次去登山,是凌晨5点出发去车站,这次我学聪明了,提前一天滚出家门去住青年旅舍,就在自己诞生、成长了二十年的这座城市里,感觉真是挺好笑的。

       天空阴霾遍布的黄昏,背上登山包的一瞬间我就觉得我要被那个硕大且硬邦邦的笔记本电源给磕死了,足有半个超市那么多的换洗内衣和保暖衣物,冲锋衣冲锋裤什么的,外加一个能扛零下20度的重量级棉睡袋垫底,仿佛深山老林里背着一头死熊的猎人。还有各种小物件的棱棱角角,那里是洗发水瓶子,这里是药盒,彼此挤得都在往外死命挣扎……为了不要太虐待自己的腿脚,收拾打包的最后一刻,我还是拿了一双轻跑鞋用D形锁外挂在背包上,勉强罩上快要被撑破的防雨罩,里面就像是藏了个热闹无比的马戏团。

       背着这包在马路上连续走五分钟,就觉得肩膀已经快废掉了,如果我得负重徒步一整天,那……让我“昏过去”明显要比“走过去”容易得多。你以为背登山包挤公交车的家伙简直就是没车族中的战斗机,穿着内藏钢板的大头靴一路踩过去,非也,实际上大约只有四分之一个我坐在了座位上,我不知道这四十多斤重的橘黄色大家伙会不会觉得塑料椅子很舒服,总之,我很不舒服。只能斜偏着腿坐在狭姓间里,脖子拧得酸痛,必须支撑着身体的膝盖也发出抱怨似的咯吱声。

       最终是那股浓郁辛辣的火锅味带着我找到了成都最有名的青年旅舍——梦之旅,双脚刚跨过门槛,雨势就连成了淅淅沥沥一片惨白水雾。意大利的味道是佛罗伦萨斑驳的红漆白尖塔,西藏的味道是拉姆拉措黯淡的前世幽光,四川的味道是阴天多得让本地人民缺钙的成都,眼里晃荡着不同颜色的面孔,耳朵里充斥不同腔调的说话声,唯有街边长长一排大型火锅店飘来的强烈气味,提醒着旅人们,你在这里,无数灿烂的梦灯都飘荡在这里,被自己点燃。

出发之时总是让人满脑子胡思乱想,想流浪,在路上,去远方。

       我想要,像天空一样干净而明朗的爱。

       接下来将要相随一个月之久的旅伴都是从论坛上“捡”到的,只和陌生人旅行,然后相忘于江湖,面对着这句话就已是风中耳语般的美好,如果我不需要带这么大一背包,那就更美好了。准确来说,我只找到了Vivian一个人,但两个女生做这种超长线旅行,心理多少还是有点忐忑的,好在上海姑娘V姐在公司里就是做HR的,自然发挥了人事方面的特长,又去坑蒙拐骗到了两位男子汉——边缘、小伟。

       男女搭配,走路不累嘛。

       提前几天就开过了碰头会,边缘借住在朋友家,明早和我们正式会合,V姐和小伟都住在梦之旅,已经帮我预定好了床位。我在前台登记身份证的时候,旁边有个皮肤挺白的韩国姑娘,操着不太熟练的英语+怪腔怪调的汉语单词+各种疯狂的肢体语言试图跟工作人员解决订房的事,严肃得真可爱,看得我都要笑了。一身清凉打扮、敷着面膜出来应门的V姐把我吓了一跳,十人间,光是听这三个字都觉得有种抱团取暖的热乎乎的感觉,条桌上乱七八糟的零食,洗面奶之类护肤品的淡淡香气从带锁的蓝色木头大柜子里充满了整个房间,地上散乱着各种登山鞋、帆布鞋、拖鞋,就像是另一个粗犷浪漫版本的大学女生宿舍,甚至还需要自己铺床。我喜欢这颜色明艳的彩条床单,但我笨手笨脚套被子的模样,就跟猴子偷玉米差不多。

       为了充分证明这是“国际”青年旅舍,309号房里也是有黑有白,虽然风格差得挺大,但两个姑娘都是从南非过来的。门边的10号下铺住了一个来自甘孜州的藏族姑娘,她的上铺则是个看起来有过不少经历、精干、淡妆素裹而且十分适应旅行的女人,头上裹着一条浴巾拿出两个折叠水盆洗衣服去了。住在我对床的北京姐姐,性格爽朗,一口地道流畅的英语,说是来成都好几天了,没掏过一次相机,尽忙着到处吃麻辣川菜去了。不过很奇怪的是我一开口,她就问我:你……不是中国人吧?当场把我囧倒在床,我真心对不起四川人民,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成都娃儿说普通话居然还带美国口音……

似乎有点发烧的预兆,胃口不太好,当不同肤色的姑娘们两三成群邀约着去锦里吃各色小吃的时候,我就只能灰溜溜地窝在上铺啃面包喝酸奶。床边栏杆的螺丝掉了一个,爬上爬下的时候多少有点心里毛毛的,加上明天早上六点半就要出发去车站,今晚必须早睡,这让平常至少要在键盘上磨叽到凌晨两点才睡觉的我这夜猫子很是不习惯。

也许是那只在房间门口一闪而过的猫咪吧,让我来了点精神,决定在旅舍里四处转悠转悠。已经被浓密爬山虎遮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四层建筑物里面,那是藏着一座嬉皮士乐园。从大门口开始,永远飞扬着五彩小纸条的告示板前,茫然又充满期待的青涩面孔,贴着藏式云纹墙纸的门廊上悬挂着两幅很大的佛像唐卡,拾阶而上,墙上的相框里封着一片又一片遥远而光芒灿烂的荒原,在北疆阿尔泰、在可可西里、在羌塘。

       一块小小的黑板立在楼梯口,提示晚上八点在屋顶花园有电影《钢琴师》放映,Are you together?在无数不同户外俱乐部旗帜的包围中,大厅阁楼里那个网吧总是会有一两个金发碧眼的伪宅男死盯着屏幕奋战,更多的旅行者还是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自己的床铺上,耐心等待这时常抽疯的WIFI网。卫生间外面有三个青花瓷样式的盥洗盆,都被一位正在洗衣服的络腮胡大哥霸占了,一泡二搓三清,挺合理,只是他时不时就得把湿漉漉的衣服拎起来让其他需要洗漱的同学吐牙膏泡泡,我猜,屋顶的洗衣台此时一定很拥挤。风尘仆仆的流浪小青年在洗澡间里热气腾腾过一遭,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挽着裤腿的傻小孩,头发湿润蓬乱、带着浑身香皂气味、只想要好好睡一觉,既狼狈,又温馨。

       因为这些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碎片,像薄荷糖一样,像奶酪片一样,期待的滋味缠绕在唇齿间,让我们尚还无法看到终点的旅行显出它安稳而平静的那一面。

       关着窗户的房间里流动着干燥温暖的空气,梦,蛰伏在相似的被单下、相似的肉体中、相似的眼神深处,从自己的心跳里渐渐听到了去往远方的脚步声。身穿花条纹毛衣的南非姑娘盘腿坐在床上写日记,我总觉得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很容易被这邻床的“黑珍珠”给吓一大跳。就在晚上熄灯之前,一个背着硕大火红色登山包、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人悄悄躺在了我的下铺,悄悄出现的旅人,又会在某个时间悄悄离去,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最终去到了哪里,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亦是其他人的故事里瞬间掠过的流光。

       为什么要旅行呢?

       我想要,像天空一样明朗而干净的爱。

       它只是不在这里罢了。


发表于 2012-1-21 19:17 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山南篱下 于 2012-1-21 19:18 编辑

Day 2 满月之下                                     成都到马尔康

                                                            晴

       这种木头架子双层床,只要睡下铺的那位动静稍微大点,躺在上铺就可以直接享受到平地坐船……甚至是平地晕船的感觉。凌晨五点,我被硬生生地从梦里摇醒过来,我下铺的那位阿姨大致迅速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发出各种匆忙而粗糙的声音,例如是硬质塑料袋、厚重拉链、登山靴夹有钢板的橡胶底,为了不再继续打扰我们,就把背包拖到门外走廊上去继续整理了。

       摸着黑穿好衣服,爬下床去的时候发现V姐也已经醒了,虽然长发蓬乱但表情很清醒、略带一丝藏不住的亢奋,坐在被窝里。拖着长长的鞋带站在房门口,来一杯提神的滚烫黑咖啡,看着那些从走廊上经过的背包客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像鬼影一样匍匐在昏黄灯光下,迅速消失于楼梯拐角。

       虽说预定集合时间是六点二十,但我俩提前十分钟下去的时候,小伟已经全副武装地等在了客厅里。说来也奇怪,队伍里就数我们俩姑娘的背包最庞大,V姐七十升,我的六十五升,由此可以看出女人对换洗衣服有多么强烈的依赖性。客厅里还有另外一支去日隆镇登四姑娘山的中型队伍,队员们人手一桶家庭装洗衣粉(当然里面的东西明显不是洗衣粉),四处寻找失踪的那位领队哥们。梦之旅的两只黑白花“镇馆之猫”选了个非常好的登场时间,在众人瞩目之下,蹦上客厅里那张巨大的原木条桌,放肆地摇着尾巴走来走去四处巡视着,很快就发现我拎着的口袋里有吐司面包。它俩一边腻腻歪歪地叫唤着,一边伸出爪子来扒拉,大有阴谋不得逞决不罢休之势,真是卖萌可耻,我一边撕着面包放在桌上请二位小姐享用,一边愤愤地想,真是卖萌可耻啊!

       漆黑寂寥的凌晨,院子里只映着几盏幽绿色的灯光,司机在出租车里不停地打哈欠,等的就是像我们这样睡不着懒觉的客人。后备箱塞得几乎爆满,小伟的背包只得跟着他们两人一起坐在后排,我帮他抱着那个胖胖的棉睡袋,就当是双安全气囊了。从车窗望出去,空旷的马路显得格外宽敞,那一轮满月在云层深处时隐时现,银白色的光晕鱼一样轻盈地游弋着,不似人间,恍然间才想起,又到了农历十五。

       在车站与圆头圆脑的边缘大叔顺利会合,我们四人的小团队就算是完整了,这位叔虽然才三十出头,但是气质比较稳、重,嗯,比较稳重成熟,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显眼的成功男士。在等待班车的时候,小伟体现出挨不得饿这一典型的男青年特征,放下包就奔着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去喝粥了,我跟V姐则是就着咖啡牛奶啃面包。因为这次超长线自助旅行的重点不是徒步,所以,大包小包不用自己背得累死累活,跟拉磨的驴似的,我们都是一个塞进汽车后备箱的大包再加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还有些零碎玩意和路餐,让车轮上的人生不至于无聊到只能磨牙发梦的地步。

       V姐的粉红色充气肩枕只用了一次就被弄得漏了气,边缘那只霸气的两升巨大保温壶放在车厢过道上,简直像个小型核弹头。七小时四百公里车程,整车乘客有三分之二都在埋头摆弄手机,植物大战僵尸,山寨机外放蹂躏苹果MP3,五个大喇叭,不停循环播放洗脑神曲《伤不起》,真的是伤不起。汽车飞驰许久仍然没有逃离城市的边缘,与我第一次高原旅行的感觉真是很不一样了——那是在十年之前,有些距离被拉近了,有些距离被推远了,如果我们仍然能感觉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此时此刻,这便是最幸福的事情。

       都江堰一带昨天刚下过雨,湿度很大,轮廓模糊的山脉就像是悬挂在天空中的海市蜃楼一样,亦真亦幻,距离市区不远的山谷里渐渐升腾起乳白色云海,笼罩着伫立于山顶的一座七层佛塔,隐约显出一圈美丽的光晕,那便是神仙居所。

       穿过一条接一条隧道,星罗棋布的村落民居在山梁上出现又消失,建筑的羌族藏族风格变得越发浓厚起来。随着海拔慢慢上升,原本布满阴霾的天空也亮开了蔚蓝的真面目,曾经浑浊凶险的堰塞湖早已变得明澈如镜,汹涌曲折的江水与这条新修公路一起延伸向远方,金黄色的落叶乘着风,如同一群蜂鸟,轻盈地飞翔在山谷间。同时,也可以看到那些悬崖公路与桥梁的残垣断壁,伫立在江边的巨大纪念碑,滑坡后的灰白色山峰光秃秃得刺眼,三年多时间过去了,仍然没有长出任何植被,提醒着我们大自然的力量是多么可怕而无可抗拒。

       虽然说什么国庆黄金周,但四川西部的气候总是要等到十一月才进入真正的“金秋”,十月初反而是个很多雨的时节。米亚罗的彩林尚未大规模形成,只有某些日照特别充足的向阳坡上红艳艳灿烂一片,掩映在满山绿意中很是显眼——说到日照,不管客车怎么在盘山公路上卖力地拐来拐去,太阳公公都要坚持普照着我跟小伟两朵可怜的“向日葵”,打算是要给我们充分补钙。外套!抓绒衣!脱掉脱掉通通脱掉!却又不得不在车里装逼地戴着墨镜棒球帽,以抵御这过分明媚的“享受”,在去往西藏的第一天,脸上就被晒出了两朵高原小红花。

       马尔康和康定给我的感觉有些相似,都是沿着河岸走势的弯曲街道,形成了整个狭长的城区,但从车站到大多数建筑物,都散发出倦怠懒散的“正在整修中”的气息,不管是高楼的玻璃幕墙还是藏式雕花路灯,看起来都乱糟糟的。

       一下车,就有挺着将军肚的藏族汉子过来拉客,问我们要不要住家庭旅馆。不知道为什么马尔康这小县城却有两个相隔颇远的汽车站,去色达的车就是从底下的三家寨汽车站出发的。这汉话说得挺顺溜的藏族汉子表示,要是我们住在他家,就来回免费接送去车站买票,明早也直接送上车。但一百块钱开个标间,让才住过青旅的我们觉得有点肉痛,出发第一天住宿费就超支,到后半程,岂不是又要举着空空如也的银行卡打电话哀求家里寄钱……总之,车站附近的住宿性价比绝对是挺可怕的,我们得先往县城中心走,才能找到旅馆比较集中的地方。

       除了小伟把睡袋单独拎在手上,我、V姐、边缘的三个大包都重得吓死人,况且驮包本就不太适合人体背负,每次背上身的一瞬间就听见骨头里咔嚓咔嚓一通乱响,比鬼上身都凶猛。午后的烈日暴晒下,四个戴帽子墨镜还用头巾蒙住脸的“歹徒”,摇摇晃晃地沿着行人稀少的马路往坡下走,不出几步就浑身大汗,我开始后悔我竟然低估了十月的高温,暴力只带了冲锋裤和软壳裤,现在这感觉,该在雪山下穿夏威夷沙滩短裤才对。小伟开玩笑,我们一行人的打扮可以直接去抢银行了,但V姐总结得很精辟:就算抢到了,以咱几个乌龟一样的速度,那也跑不掉!

       在一家汽配店问路,老板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告诉我们,到色达的车票就是在上面的客运中心买,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又说只有三家寨车站才有去色达的班车……这四只忍者神龟排成纵队在城乡结合部盲目乱走,又没找到住处,确实不是个办法,边缘提议:把包卸在加油站里,大家先休息一下,再派个代表去客运中心打探一下车票的事。正巧,又遇上了刚才来拉客的藏族大叔——格西尔甲,十块钱让他把我们都载到车站去买票,这一路上他就在不厌其烦地宣传他家旅馆有多干净舒适,招待所的毯子里全是虱子、安全性也差劲……

       穷游嬉皮士也许真是一种复古新潮流,但我们的吝啬,是为了避免旅途到最后的时候只能拉下脸去要饭哪!你说说,搭顺风车省钱又奇妙,骑行侠最是浪漫,徒步之驴是苦修的朝圣者,而我们几个搭班车的,简直都不好意思说了。不过格西尔甲对我们表示出的囊中羞涩始终是嗤之以鼻的样子,面包车磕磕碰碰行驶到一栋十九层的电梯公寓底下的时候,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们住不住不带卫生间的普通双人房,六十块,这个价格在我们的承受范围内。于是,就留下小伟在车里看守行李,我们这个由文艺青年、人事部姐姐、成功男士组成的三人看房团上楼去侦察一番。

       说到高原藏地的夜晚,必定是和帐篷、碉楼、草原、雪山联系在一起的,而我们在高原上的第一夜竟然要住电梯公寓,听起来真是微妙。这栋楼里简直是鱼龙混杂,有网吧、KTV、餐厅、茶楼、各种家庭旅馆等等等等,人流量相当大,电梯里弥漫着奇妙的气味,像是檀香、酥油、古龙水和各种食物的余味混杂在一起,出现在七楼的面馆小妹端着一碗牛肉面要送到十八楼的写字间去,人来人往,都看花眼了。十三楼的一套面积约一百五十平米的公寓,就是格西尔甲大叔的家庭旅馆了,看起来确实挺干净,没有独立卫生间、不能洗澡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我们可以捱到色达县城去解决。不过这普双间只有一间,其他的都是标间,经过边缘和V姐一通红白脸配合默契外加软磨硬泡,一个普间加一个标间,总共一百三。再说,无论边缘怎么发挥魅力继续忽悠格西尔甲大叔,老板都不肯再让半步。因为马尔康的自助游住宿方面并不发达,大多是房价昂贵的星级宾馆和条件恶劣的大车店,能遇上一家物美价廉的,着实不容易。于是,在老板答应等下开车送我们去车站买票,明早再负责把我们送上班车的额外服务前提下,就这样住进了这栋奇怪的电梯公寓里。

       三家寨车站那荒凉的、黑洞洞的门厅差点让我们以为它已经倒闭了,几个面目惨白的家伙出现灯光昏暗的售票窗口简直就像鬼片里的镜头,好在顺利买到了去色达的车票。赶紧地,我跟V姐就得去街上寻找邮局盖邮戳,生怕去晚了邮局已经结束营业时间了,V姐带了厚厚一打明信片,每到一个地方就盖上邮戳写一张邮回自己家去,而我是打算在同一张明信片上搜集齐这沿途所有的邮戳,所以特别定制了一些超大号的明信片。原本只有当日的营业邮戳,但在边缘买下那套川西民居明信片的时候,售货员不知从哪里像变戏法一样又摸出另外一枚红军长征纪念邮戳,非常特别。旅行的第二天就有了意外收获,我要相信,这是好运的预兆。

       四个人轮流使用一间浴室,有那么点青葱大学时代的风采,那就是战斗啊!两位男士发挥绅士风度让我跟V姐住标间,也只有标间才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在正式开始清洁战斗之前,我们就挤在这小阳台上谋划着,等会儿洗了的衣服要怎么才能通通晾起来。小伟带来的军用伞绳、V姐带来的挂扣晾衣绳、房间里原有的细尼龙绳,因为衣柜门没法挂得太稳,三根绳子横七竖八拧得像蜘蛛网,总算是把大家的衣服都晾开了,男男女女不同颜色的毛巾内衣,还有小伟之前在青年旅舍里没晾干的外套……人从底下经过的时候都得小心再小心,唯恐破坏了平衡。

       在高原,阳光可以导致十度以上的明显温差,在日落之后,那种仿佛是夏末时节的干燥灼热迅速消失殆尽,保暖衣裤该加上的就得加。我的软壳冲锋衣是很亮骚的浅蓝色格子花纹,按边缘大叔的评价就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不骚包,就真是没人有资格骚包了!”,而V姐身为一个平时都是穿高跟鞋套裙、家里几乎找不到运动鞋的Office Lady,完全不觉得保暖裤和抓绒裤是寒季高原旅行时必须的装备,好在她还带了两条冬天用的厚型连裤袜来,看似不可理喻,实则内在霸气。我问她:你真的忘了?那是当年大明湖畔的秋裤啊!V相当淡定地表示:姐从大学毕业后就毅然舍弃了它!

       直到晚上,我们在大街上哆哆嗦嗦游荡的时候,我善意地建议她,干脆试着把腿毛养起来,那是多么浓密的保暖层啊,况且还有一根腿毛顶三个鬼的说法,肯定能辟邪。

       我跟V姐两个是属于一坐上车就不想吃饭的类型,洗澡洗衣服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小伟是个热血男青年,虽然中午在路边餐馆里叫了一份“二十块吃到饱”快餐,此刻也是面色寡淡了。不再身处于繁华的夜色,皎洁月光洒落在静静流淌的漆黑河面上,我们坐在背静小街的苍蝇馆子里等着上菜的那份安详,两位男士起先还斯文了一把,说女士优先,等到我们俩姑娘好容易就着旅途风尘解决了两碗米饭,他们才化身为饿狼开始真正的战斗。边缘就不说了,嘴唇上一层灿烂油光,小伟更是直接抱着饭盆开吃,我开玩笑说,他们一定得把盆里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捞走,不能便宜了店家,要是更狠一点,得把碗上面的釉都舔掉一层才能心安理得走人。

       逛超市是饭后散步的好去处,海拔升高的一大物理反应,就是大部分填充空气后密封包装的零食会发生胀包,货架上的什么苏打饼干、奶粉之类的东西,都胖嘟嘟的像个气球,V姐说她带来的干粮也都发生了这种症状,我摸出我包里的威化,却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原来零食也是会有“高反”的。几个年轻而眉清目秀的喇嘛围在男士护肤品专柜前,正认真地听着服务小姐的讲解,而我们去往心中圣地的路途被日记簿的一页一页字迹撕开,面朝每一个新的清晨对安然入睡的夜晚道别,然后尘埃落定。真是个有趣的年代,一切都可以这么浮躁,一切都可以这么安静。

       回到奇怪的电梯公寓十三层,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坐车,隔壁房间里,小伟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那些怪腔怪调的笑声就成了边缘大叔看金融新闻的背景音乐,V姐早早地就钻进了她那条防脏作用大于保暖的薄睡袋里,而我还在用笔记本电脑记日记。虽然刚喝过一大杯热牛奶,也要掐死所有瞌睡虫,把它当成提神的咖啡因,不写完今天的故事绝对不能滚去睡觉。一群有趣的主角、鲜明的配角,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彼此之间碰撞着,不知道还会碰撞出多少奇妙的剧情。

       月光被夜空中的云一层层滤得柔和了,洒落大地,映着那乱七八糟晾满了衣服的小阳台。空气变得稀薄,我们残余不多的青春其实并非无处安放,只是想把它永远珍藏。


(川藏北线的起始)



(马尔康的云)



(其实这已经是旅途上最大的一个车站)



发表于 2012-1-21 19:20 4 只看该作者
(边叔)

(V姐)


(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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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 19:22 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山南篱下 于 2012-1-21 19:24 编辑

Day 3 天眼                                        马尔康到喇荣五明佛学院

                                                                                         阴转小雨转雨夹雪转晴转阴转雪

       凌晨五点半,我的旅行生物钟就是这么讨厌,总要比手机闹铃提前二十分钟叫醒我。

       天色漆黑,看不到半点星星,似乎又将迎来一个阴天,小小的县城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后山上的碉寨已经亮起影影绰绰的橙黄色灯火,却又是轮廓极模糊的,就像是色调阴暗的古典油画。收起晾干的衣服、装备打包、洗漱,说起来简单得很的事情硬是被我们磨蹭到将近七点才做完,格西尔甲大叔腆着个将军肚慢悠悠地晃进我们的视线,还问要不要在楼下吃碗肥肠粉再走——眼看就要赶不上车啦我的亲大爷哪!

       车厢里弥漫着酥油特有的厚实气味,非常特别,这味道一旦钻进鼻腔,就会让人有种“真正来到了高原上”的感觉。驾驶座正上方的天棚贴满了活佛的相片与印刷唐卡,因为年份颇久而显得陈旧泛黄,坐在座位上抬头张望,尽是一片古铜色肌肤与卷曲黑发。牧民老人和满脸皱纹和牛仔帽都旧得很有风度,长发飘飘的男人拿着手机听歌,嘴里喃喃自语地却是在诵经念佛,那韵律起伏得很飘逸,年轻喇嘛的绛红色僧袍与白色帆布鞋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当然了,也有打扮入时、将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一路上都忙着补防晒霜的洋气美女。

       坐车的时候最怕遇到“下水道问题”,人有三急,饭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关键是——厕所不能不上啊!因为怕错过班车,整个早上我们都像陀螺一样忙得打转,等到我发觉自己该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时候——已经身在荒山野岭了。一条路,一辆车,除此之外就是望不到尽头的高山森林。公厕?那是什么东西?难怪地质勘探队基本上是清一色大老爷们组成,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女生真的很不方便。

       眼看着路越走越荒凉,路过一个电站工区的时候,我赶紧窜到车厢前面去跟司机求情,麻烦他等我一下,保证跑步来回。哪晓得,这位哥竟然一直把车开到一座隧道入口前停下来,指着路旁的一片荒石滩让我“将就一下”,他倒是保持淡定,我可真觉得蛋疼啊!好吧,以前徒步的时候也不是没上过“天厕”,约等于光天化日之下解决问题,但那可是在无人区——这条公路上不停有山寨摩托、载货大卡车、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烂巴士驶过,就算我扔掉所有羞耻心也不够用。

       像刚偷到花生的猴子一样急慌慌地在荒石滩上转悠了两圈,总算让我看见一处被巨大落石遮挡住的凹地,看似比较靠谱,但那四周都长满了铁蒺藜,清空水箱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我的手就华丽丽地摁在了一片荆棘铁刺里。带着血淋淋破了无数小豁口的左手,还有我所剩无几的好奇心,终于重新在座位上稳稳当当坐下,边缘这无良大叔还让V姐“晚上比较方便的时候给咱领队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伤情”,我敢肯定,这必定会成为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上厕所经历之一。

       随着公路越发深入山谷腹地,海拔渐渐升高,彩林的层次也变得丰富起来,墨绿色雪松挺拔、金黄的桦树身姿婆娑、酒红色矮灌木和橙红明亮的梧桐,只可惜,阴天的照片都缺失了美好的光影效果,我也没办法一直开着窗户考究什么对焦、构图,只能不停地隔着窗户拿出相机抢拍。刚上路的时候只是下着小雨,因为风势太大,雨滴被吹得几乎是横着擦过窗户。渐渐地,雨丝里掺杂着雪片,很快又变成了一场完整的小雪,雪中的彩林真是美极了,但只穿着短袖加软壳的我,确实觉得冷得“比较具体”,坐得久了,也冻得久了,膝盖往下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也许是因为等到吃午饭的点就根本找不到吃午饭的地儿了,刚过十点,司机就把客车停在江边的一家大车店前。这里倒是有座石头砌起的漏风厕所,那个味道就别提多销魂了,问题是,从车上居然能直接看到蹲坑的人,我走进去之前也得在心中呐喊三声:姐压根儿就没有羞耻心!才能顶住压力进去解决问题。

       V姐提议,我们今天直接就住在佛学院,因为色达县城其实没什么好参观的,之所以选择了风景最好的川藏南线还要先绕行国道317,就是因为它,全世界规模最大的佛学院——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小伟只是单纯地想要浪迹天涯一番,V姐和边缘都信佛,我也信,但并不刻意追求什么,原本一切都应该是照着攻略依样画葫芦的川藏线之旅,偶然间多出了这么一道奇妙的波澜。坐在后排的一位年轻喇嘛正巧听到我们的对话,就好心地让我们跟他一同下车,为我们做向导。其米喇嘛是康定人,也在佛学院学习,普通话说得很好,我们也因此知道了很多关于佛学院的历史典故。

       穿过山谷,汽车驶入一段尘土弥漫的狭窄土路,每次看到那些头戴打劫帽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摩托骑兵,我都忍不住要想,他们回家肯定得先在门外抖掉半斤泥灰。因为路况坑洼遍野,随处可见被落石砸得变形的公路护栏,经常是人好不容易晃悠着睡着了,一个急刹车,脑袋就直接撞向前面的椅背。山坡上白漆绘成的六字真言,垂落在河流上空的五彩风马旗,金顶红墙的庙宇,灰白色的庞大经幡阵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开始令人感觉到那种难以言喻的、仅属于藏传佛教的气势。

       传说藏传佛教的先师——莲花生大士在几千年前就预言,藏地某处有一座形如莲花的山峰,在那里,会形成一座雄伟的佛学院,也就是现在的五明佛学院了,不管是修行人数或是建筑规模,都堪称世界之最。

       其米喇嘛带着我们在佛学院山脚下的小镇下了车,这是个很荒凉的地方,一条街能从镇头望到镇尾,甚至能望到远处被铁丝网围起的草坝和游牧帐篷,街两旁的建筑物多是木头垒砌的平房。因为色达草原平均海拔四千米,纬度又偏高,所有植被都是矮小瘦弱的模样。最宽敞的反而是那条通向佛学院山上的岔路,道路两侧各有四座雄伟白塔,据说,只要从这道山门走上去,就能洗清一生的罪孽。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会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这样一种巨大的力量存在。

       从客车后备箱里拎出包来一看,厚厚一层浮灰,随便就能在上面摁个凹指印出来,完全看不出这些家伙曾是多么的骚包亮丽。果然还是妈妈最英明,在我的包里塞了一块抹布,大家轮番对背包会蹭脏衣服的部分稍作清理,因为满地都是细而干燥的尘土随风卷动,实在是无能为力再顾及其他部分了,赶紧开始加保暖衣物抵抗狂风侵袭。

我们在路边等了足足半小时,起先还站资挺拔颇像要保卫祖国边疆,然后就找地方靠着倚着,到最后,百无聊赖外加腿麻,干脆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再也不管脏不脏的问题。这座小镇离佛学院招待所约有两三公里远,说来真不远,但要我们自己背着包走盘山公路上去,那就挺恼火了。其米喇嘛一直在忙着帮我们找车,藏语咕叽咕叽,就因为我们这四个吓死人的大包,很多司机都被吓退了。最后来了辆坐地起价的面包车,跟我们要了本地人十倍的价钱,因为还有其米喇嘛的两个大行李箱,严重超载,V姐只能坐在我腿上,面包车在弯道上猛甩方向盘的时候我就抱着她的腰猛喊:姐姐!Hold住平衡啊!不然你可就一头栽到底下的尼姑庙去了!

       来到高处,五明佛学院的全貌终于展露在我们的视野中。整座山依居士、尼姑、喇嘛三种修行者的身份差别而划分为三大区域,每个区域之间都由一道红蛇般蜿蜒曲折的低矮围墙隔开,居士可以结婚生子,尼姑和喇嘛就必须要守戒。除了位于三个区域中间的一片非常原始简陋的“商业区”,有出售念珠、袈裟、转经筒等僧侣用品的小店和两三家貌似可怖的饭馆,在其他区域,男众与女众是不能随意互相串门的,佛学院中的另一些重要场所,例如坛城和辩经院,为男女众分出了单双日或上下午的时间差,戒律非常严格。若是被负责巡查的僧人发现谁破戒了,是要被逐出山门的。

       喇嘛的修行又分为显宗和藏传佛教最高深的密宗,但无论是哪种修行者,用于栖息这一世皮囊的住所都相差无几——红漆木头搭成的藏式小平房,内间是休息学习的地方,外间则是兼具厨房客厅的作用,一片薄薄白铁皮或者一袭布帘往那里一挂,就当做是门了。这地精村似的小房子漫山遍野都是,虽然排列凌乱异常,却也显出一种年深月久的气势来。

       一下车,满眼都是绛红色的僧袍飘扬,大群手拎念珠的修行者从某个小小的门洞里鱼贯而出,仿佛那里通向某个古老神秘的佛国世界。其米喇嘛为我们介绍,分辨不同教派的僧人要看帽子——戴黄色扁帽的是格鲁派,也就是班禅喇嘛修行的教派,戴红色尖帽子的是萨迦派和宁玛派,这里的僧人大都属于宁玛派。来到佛学院学习的僧人,需要在这山上常住十几年之久,之前是只有藏胞,近年来的汉族修行者也大大增加,有些是大学毕业之后才出家的,有些则是不到十岁就被家里送来学习的幼童而已。几种修行者中,居士界是最为浅显的,出家受戒得到喇嘛的身份之后,才开始修行显宗,显宗修行到一定境界,才能慢慢开始修行精妙的密宗。密宗是代代高僧言传意会之物,没有什么教科书,若是外传,传授者和被传授者都会造下恶业。那些能够在荒山野岭中独居的苦行僧,都是道行非常高的密宗修行者,否则,很容易被自己的心魔所困。

虽然山顶上有一座外观颇豪华的喇荣宾馆,但曲曲折折的山路实在是太遥远,我们估计走到半路就该趴下了。而位于“商业区”的这间扶贫会招待所,接待客人的是个说东北腔的汉族女僧人,走廊里四处弥漫着堪称“浓烈”的陈年酥油味,凌乱不堪的床铺就好像是刚才被一群牦牛碾过似的,还好我们的房间就像是三楼尽头的一座孤岛,整洁的床铺还有电热毯,虽然只有三张床外加一个严重变形的破沙发。习惯了男女混住,换裤子之类的场景也就没什么好参观的了,边缘这不良大叔还开玩笑说要帮忙查看一下领队的屁股在经过荆棘事件以后是否有恙。

       小伟和边缘主动请缨要同睡一张床当好基友,但我们要面对的问题远远不止于此——联络基本靠吼,家禽遍地暴走,取暖基本靠抖,热水基本没有……热水器烧了三个小时才把水烧到二十几度,当了这么一晚的苦行僧,差点逼得我们把炉头套锅通通请出来,真是可怕。

       和其米喇嘛一起走进佛学院唯一一家对外营业的饭馆,外面就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很快就把山头染得一片茫茫白色,僧人们都披上了毛绒里的红色袈裟御寒,就像燃烧在雪中的一团团火焰。既然是在佛门圣地,考虑到其米喇嘛受戒不吃肉,我们也就跟着吃素斋,照例点了番茄蛋汤——V姐说这已经成了我们的主打菜,还有几个热乎的素菜,只有小伟误打误撞点了个芹菜牛肉。黄昏时分,没有开灯的餐厅里感觉格外萧瑟,只有几位僧人在默默用餐,有饭吃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但我必须要说的是……土豆丝是夹生的,米饭是夹生的,据小伟说芹菜和牛肉也跟他不装熟,木耳熟没熟我倒没吃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大概整桌菜只有番茄是弄熟了的……海拔近四千米之处,多走几步路就会开始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心跳加速,原谅我的浪费,我真没有多余的血液能供应到胃部,与这夹生饭进行搏斗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天色从下午五点钟就开始变得昏暗起来,其米喇嘛说,明天是轮到女众去学习的日子,男众不能接近那些重要场所,所以,他就现在带着我们去山上的坛城看看,免得我们迷路。

走在坡道上,风雪如刀般迎面刮来,很快就在地上撒盐似的变出薄薄一层积雪,因为这里是永久冻土带,地面温度太低,看来短时间内也不会融化的样子。我们的睫毛、眉毛上都沾满了破碎的雪花,眼镜被融雪产生的水蒸气弄得雾腾腾的,而我的境遇更奇妙——人家都说脑子进水,我感觉我是“脑子进雪”了,雪花从耳朵里直接倒灌进去,一瞬间冻得我嗷嗷乱叫。为了灵活抓拍,一开始我并没有戴手套,结果整只右手都变得红肿僵硬,一直到晚上都缓过劲来,还好在饭馆里问老板要了半壶热腾腾的砖茶,不至于让我真的变成圣诞雪人。

       坛城之上有一尊鎏金卧佛像,顺时针绕其三圈祭拜的时候,我们一边不停拍打身上的落雪,一边哆哆嗦嗦互相开玩笑,这已经不是“下”雪,在狂风的鼓动下,坡上的雪花不停被掀起又吹到山顶来,根本就是在“上”雪啊!不到一小时,初秋就被寒冬的纯白彻底覆盖,路人行色匆匆,唯有悠闲踱步的牦牛群显得格外淡定。积雪很容易被体温融化,从腰包线缝渗透进去,V姐也把相机紧紧捂在怀里,但她脚下穿的是普通运动鞋,在雪地里多走走很快就连鞋带袜子一起打湿了,很是难受,秋冬季上高原还是得穿防水的靴子才行。

       但无论是什么季节,在坛城转经祈福的藏胞都是比肩接踵,即使是这飘着雪的黄昏,我们刚一走进转经回廊,就被汹涌人流给挤散了。气温太冷或者高原反应导致的大脑缺氧,让整个人都显得呆呆的,转完三圈之后,我跟穿着显眼大红羽绒服的边缘在一个角落里停下,等着走得比较慢的小伟和V姐出现,没想到他们已经在另一个角落里等我们俩。人等人,等死人,最后还是多亏了其米喇嘛。

       待雪势转小,我们踏着布满湿漉漉碎冰和凌乱脚印的石阶一路下行,也实在没有精神去观摩晚上七点半举行的辩经,辩经院外面的地摊上壮观地摆满了好几百双鞋子,撩开门帘走进走出的僧人们显得热情高涨。

       回到房间,厨房里的热水器依然显示华丽的二十度,大概永远都没办法烧开了,我鼓起勇气喝了那么一口,还是咸咸的。床上铺的电热毯根本就没有电热功能,我们没办法也没精神去找水洗脸洗脚,最值得一提的是——佛学院的公共厕所。那里简直堪称“佛国地狱”,例如是不该出现在地板上的某些东西,例如是某些古怪浓郁的气味,以及“温暖的体液”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瞬间,从底下冒起的白色蒸汽以及另一种更具有爆发性的味道,足够让洁癖症患者当场崩溃。不得不说,随着时代变迁与现代社会的进化,“人性本善”中的某些小细节,对于我们这样的旅行者来说已经有了很奇妙的变化,例如:我们可以忍受,但很难坦然去面对这样恶劣的环境,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一种不好的恶德。

       几个人拿出笔记本和手机来,没精打采地玩了一会儿,真要说睡是睡不着的,但也没办法集中精神去认真做什么事情,我得扛着双脚发抖和严重头痛的感觉记日记。边缘的体质对环境变化很是敏感,展开睡袋,两眼一闭就死躺在里面,有气无力地拜托我们帮他准备两个呕吐袋。小伟一直在看手机小说,而我跟V姐都是臭味相投的业余摄影爱好者,当雪停之后,佛学院山的夜景就犹如天方夜谭里的阿拉伯城堡,从修行寒舍里投射出的灯火星星点点,是佛睁开的一千只天眼,还有那屋顶上的暗白色积雪,我们把三脚架放在窗台上拍了好久才意犹未尽地关上窗户。

       在高海拔和极端天气的摧残下,人必须要适当补充水分,否则会上火干燥甚至是加重高原反应,但当我拎着空保温杯打算去找点水喝的时候,可好了,连厨房门都锁上了!外面的自来水龙头纯粹就是个摆设!冰冰凉,透心爽,最后我是硬着头皮推开门,哆哆嗦嗦走在夜晚的山路上,一直走了差不多两公里远才问几个来佛学院修房子的师傅要到了一点冰凉的雪水。

       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全世界失眠的夜晚。

       我时不时听到边缘发出难受的叹气声,小伟大概是觉得热,一直在翻来覆去,一抹手机屏幕的萤光照着他年轻的脸,V姐那边倒是最安静的了。至于我自己,一个枕头太矮,两个枕头太高,裹紧了温标零下二十度的睡袋依然觉得凉飕飕的,但要是再加上一条厚重毛毯,明早起来我就会上火牙痛流鼻血了。整个身子从腰往下基本上已经被冻得没知觉了,摸着皮肤是凉的,里面的骨肉似乎也是凉的,像是从冰库里弄出来的冻肉,手上的伤口又痒又痛,还有风干皴裂的指尖,让人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在家里的时候,从不觉得躺在床上睡觉会是比走路还累人的事,后脑勺压得都麻木了,眼睛干涩,还有那种类似于眼压升高的疼痛。九点四十爬上床,一直折腾到凌晨四点都没真正睡着,从窗帘缝隙里望见山上僧舍的灯光开始一盏一盏地熄灭,手机QQ上的好友们也一个一个地下线。

       心存一丝佛缘,万丈红尘滚滚,我想我还留恋着它。


(水力转经筒)

(横跨江面的经幡)

(像不像彩色帐篷?)

发表于 2012-1-21 19:26 6 只看该作者
(厕所!厕所!)

(仙境一般)


(雪雾中)

发表于 2012-1-21 19:28 7 只看该作者
(磕长头的朝圣者)

(圣石)


(难民)


发表于 2012-1-21 19:29 8 只看该作者
(您这是要躲沙尘暴哪?)

(佛塔)


(多么拉风的摩托侠)


发表于 2012-1-21 19:31 9 只看该作者
(天书般的菜单)

(背影)


(其米喇嘛)


发表于 2012-1-21 19:33 10 只看该作者
(坛城,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跪伏前进的信徒)


(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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