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米鲸］北方七族：淘客-俄裔-木佬-猎手-鹿者…（New67/70-72页《鹿者》燃刀岁月）

速降滑索 →  No.1  淘客——黄金父子           （第 1 页 - 第 2 页）

                     No.2  俄裔——靴底踏花的女郎 （第 8 页 - 第21页 - 第22页 - 第33-35页）    
                                   
                 No.3  木佬——森林有诡·汉子多姿（第46页 - 第53页 - 第57页）                                                                           
                    No.4  猎手 —— 再世为兽   （第57页 - 第58-59页 - 第63页）

                         No.5  鹿者——抽刀断酒酒成冰 （第67页 - 第70-72页）




No.1  淘客——黄金父子




   三维宇宙-银河星云-太阳系-地球北方-东八区时间2012年11月6日。

   今儿我生辰，人间共叹，神界齐哀，鬼族同笑！

   酒后夜泳归来，先后听了靳Tiger、锦毛儿兄和老茅子的贺寿电话——靳Tiger年纪轻轻升任集团女帮主，统领一拨儿更年轻的小P孩儿，烦并快乐着；锦毛儿刚从九寨回来，骚包加亢奋，荷尔蒙井喷状貌似有艳遇；老茅子终于响应我的鼓惑，打算下周携女友从满洲里出境去俄罗斯，畅游贝加尔湖欢度他人生的第11个寒冷蜜月。
   恭喜众家XDJM先！再久违的哥们儿也还是兄弟，虽暂未并肩作战，唯愿彼此快活销魂无绝期！

   尤其感谢老茅子，你迟到的内蒙古-西伯利亚蜜月计划令惫懒如我的脑神经猝然轻跳，居然让它在悠然销魂之余还有精力扯开时空，把岁月踩回到一年前——2011年9月我接到来自额尔古纳的电话的那一刻……

   来电：我，张大金牙，我又娶媳妇了。
   我：哎？好事儿！我去瞧瞧你吧？
   来电：那有啥问题？赶紧来！

   阳历9月临近中秋，我和女友小禽先奔海拉尔找董哥预订了一副蒙古马鞍，然后长车故道驰向额尔古纳。
   一路穿过熟悉的静静冷山/荦荦野草/幽幽白桦……思维仿佛跌进了幽邃的古镜，已经昏黄的韶光残影，从记忆之眼里聚焦还魂，瞬间汹涌澎湃，沉雷般滚滚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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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刻都有魂者重生，如今日之我；
   每刻都有生者死去，如往昔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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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悲哀，收集生者与亡灵的影子，映像为传奇。

   在2009年6月18日AM8:30之前，这一家人曾经无比幸福。
   他们夫妻携两子和睦相濡。
   他们在中俄边境的山林中淘金为生。
   他们在临江小镇与河畔小城分别盖了三幢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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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慈母贤子孝，彼此休戚温暖，每当这家人赶着马车或驾驶时风拖拉机呼啸而来，穿过小镇边缘踏风而远……桦木杆儿篱笆墙就会挂上一层轮子荡起的灿烂轻尘，仿佛连草地上的车辙都蜿蜒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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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童话成真，他们就是一家深居在莽莽山林的自由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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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当时有人问我：谁拥有额尔古纳河流域最无拘无束的生活？
   我会以雷的惊愕电的速度想到那一家人——“黄金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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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由父子三人组成的“采金班儿”并非万千墨客渲染的那么艰辛，却享受着普通人类难得的幸福。

   安详的     尽头     止于2009年噩耗之晨。

   6月18号上午11点，游荡在华夏西疆的我接到来自北国东方的远电，陌生的号码送来熟悉的声音，对话如下，逐句如实：

   “我，吉宝沟的张大金牙。”
   “张大哥啊？您好，什么事儿您说！”
   “你这电话好使，一要就通了。有这么个事儿，我那个‘二’啊，今儿早上没了。”
   “什么意思？”
   “我那个‘二’啊，文辉，今儿早上八点半跟院儿里绊了一跤就起不来了，没打挺儿就过去了。”
   “怎么这么严重？老二早先有啥病？”
   “心脏坏了呗，叫猝死还是咋的？死前儿还那么胖，还那么板儿。我说你前年给我们家拍的那个电视，兴不兴给我整个VCD？”
   “没问题，我现在跟外地呢，回北京我立马儿给您寄去。”
   “那行，我寻思人没了，以后想起来放放VCD，也跟瞅见活人儿似的。”
   “您保重自个儿，劝嫂子别忒难受，您家老大不还是挺棒的小伙儿？嫂子还成吧？撑过这几天就能好点儿。”
   “嫂子那啥……也没两天儿了。”
   “啊！她怎么回事儿？”
   “脑瘤儿，你没瞅见嘴老歪歪着？长瘤儿给挤得。”
   “不是中风后遗症吗？怎么长瘤儿了？”
   “早前儿寻思中风给整歪歪的，卫生所不也那么给诊的吗？今儿早上‘二’没了，你嫂子就迷糊了，迷糊了就送医院，当下医生就给确诊了。”
   “能治吗？赶紧开颅的话……”
   “开啥呀？恶性的，早都晚期了，没两天儿了，还挨一刀干啥呀？”
   “那您自个儿……甭太着急。”
   “我没事儿，急也不好使，早晚儿的……”
   “您放心，节目都保存着没抹，回头刻了盘寄给您，我尽快，还琢磨抽空儿再去您那儿看看呢。”
   “哎，哎，那行，挂了吧。”
   “再见啊。”
   “哎，哎，再见。”

   以上内容绝对不会超过5个字出入，我现在甚至能把彼此对话的语气/腔调/节奏/音量/方言/喘息……都原原本本地模仿出来，因为一字一句至今还在我脑袋里骨碌来骨碌去……
   人类在散漫时的记忆兴许会糊里糊涂，乍惊的场合却往往记得牢靠，这是心理常态。
   老张一家骤临生死，往日福缘尽化悲苦，我不无伤怀，却远不抵对老张本人的激怀慨赞。
   至亲接踵不测，生死两度别离，尚能安静从容、对答如昔——这年过耳顺的淘金人真是条汉子！

   早晨次子文辉离世，中午就打电话给我，这光盘估计求得紧迫，我当时还说不准哪天回京城，所以拜托同事把七个多小时的视频素材快递到南疆喀什，我亲自挑选剪辑。
   声色遥远，快递不快，当日午后至夜又无眠，随身软硬件也不够专业，总算粗糙成片，片头依旧用了起初纪录片的原名儿《黄金父子》。
   我带的本子只能刻DVD，老张家播不了，只好等到次日天亮，几乎搜遍喀什城才寻到一家婚庆摄影的小门脸儿，将“殇者的往事”拷贝了三张VCD寄给老张，后来琢磨我当时傻B了——还不如直接买台DVD给老张寄去更简单！

   2011年中秋月圆，我跟女友再次拜会了张大金牙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张家盘桓了3天，从满洲里北上俄罗斯，沿贝加尔湖东岸寻找未曾南迁的号角天鹅，又坐火车奔波上万华里一路追到奥涅加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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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天后由圣彼得堡飞回海拉尔，抵达中俄边境吉拉林小镇时已逢华夏国庆，我跟小禽住在额尔古纳河畔的考花儿大姐家，于漂泊万里后休养生息，闲时就抽空儿整理了一些老张妻儿的点滴旧事——深入额尔古纳的前后两年，我最留恋的就是他们，去年的文字本来早有打算，如今拿来，竟成悼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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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初识“黄金父子”的地方，2006年早春，中俄边境，临江水而居的小渔村，村名儿就叫“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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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烟最近的木屋里住了一位颇负威名的“淘金客”，他就是三十年前从黑龙江勇闯额尔古纳的“张大金牙”。

   江对岸的俄罗斯近在咫尺，冬季的额尔古纳河寒霜料峭，我只要抬抬脚就能涉冰而过，踩入异国彼岸那片低矮却茂密的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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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刚临中秋，忽而一夜冷风，昨日如茵绿草刹那青霜漫地，竟然也像是入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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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混乱季节的奇异颜色与冬季的地球并不贴切，看上去更像一个繁衍着耐寒硅化生物的钙质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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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居住着一坨坨会生育的岩石、一团团会厮杀的海绵和一朵朵会唱歌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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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张大金牙”告诉我：河畔那林子里埋了无数古往今来的淘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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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境的小骑兵日夜逡巡，不然偷渡到对岸，异国的丛林才是挖金子的好地方。
   ——这也是老张说的。

   “淘金”自古都是一桩野蛮事，恶化生态先不谈，“淘金客”本身也都被渲染得恐怖诡奇。
   少年时我逃课旅行，曾在青海河谷地区住店，客栈里总有一扇门夜开昼闭，里头依稀独居了貌不惊人的矮个儿南方人，貌似经常会是黑脸黑手的壮实婆娘。
   隔三差五总有青壮男子来敲门，鬼鬼祟祟嘀咕一番就走人。
   店老板每次都会暗地里提醒其余的房客：别招惹这帮人，他们是“金班儿”上的把头儿。
   房客听了便都讳莫如深，老老实实回屋猫着，生怕被金把头儿盯上。
   彼时我的强烈好奇心如同滚滚惊涛，琢磨着一探究竟的贼心始终未息。

   彼年在额尔古纳听说赫赫有名的“张大金牙”，我按捺多年的欲望又被撩拨，便一路打听着找到临江村。
   村民多是渔牧为生的百姓，平时很少接触“张大金牙”这个外来户，中俄混血的牛倌儿小果列告诉我：“大金牙老凶了！走哪儿都揣着枪，派出所都不敢管！十年前他腰里就别着‘隆化造’！”
   我见过老张后就很纳闷儿：为何人类总不愿意去接触和了解近在咫尺的同类？
   张大金牙——操持着貌似非法的营生，却为人诚信/重情守义/勤学多问，于友是良朋好知己，于妻是铁肩伟丈夫，于子更是严慈兼备的明智父亲。

   我剪辑素材时，全心回味老张的昔日声貌，看他一字一句都风趣戏谑并耐人寻味，今儿就从当日拍摄的DV视频里截几组图，并把同期声音的字幕也复制过来，观故人音容，聊以铭念。

   2007年夏天，父子三人在额尔古纳河畔的“吉宝沟”挖金子，他们的工具特别原始，跟湖南人的采金船和广西人的水枪不同，一米多长的木头滑梯铺上草垫儿，就能过滤金沙，这玩意儿俗称“小溜儿”。
   老张常念叨：“湖南的船、广西的枪，都不如我自制的小溜儿。”
   的确，因为这地下的金沙已经千淘万滤几百年，所剩无几，所以采金船一整天下来也就收获十几克“毛金”，而“小溜儿”一天也能筛出四、五克。
   但采金船有大小把头儿，还要雇用技术员、工程师、厨子和工人，经常是上下几十号儿人分享十几克“毛金”的利润；而老张父子三人，媳妇管做饭，一天顶多劳动五六个小时，收获四、五克“毛金”全入自家腰包儿。
   况且大规模掘金已宣布非法，采金船和水枪官方查得紧，被逮住会罚得血本无归，难怪他们拥有私人武器，告密的/可疑的/抢地盘儿的，甚至官方的纠查者，一律都是“金班儿”的敌人。
   吉拉林镇的考花儿大姐说过：曾有冬天进丛林抓“金班儿”的边防军警十几人同时失踪，据说被金把头儿带人干掉挖坑掩埋，枪都拿走了。
   “小溜儿”因为对环境破坏微弱，所以暂时没人管，老张家又极自觉，挖开的“金沟”淘过了就填土再埋上，转移阵地尽量不留痕迹。
   “张大金牙”的旗号也不是捡来的，老张看山观水找金脉确有一套绝活儿——站在山尖儿上远近一端详，看流水走势、山体形状就能判断出挖哪儿才能出金子，装上“小溜儿”筛半天，少说三、五克！
   近几年金价看涨，老张家的日子自然一天比一天滋润，温饱无忧，两个儿子将来成家的钱也有了着落，日夜舒坦快活，逍遥恣肆！爷儿仨每天劳动之余还短不了找个乐子——“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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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上料”时开始猜一天的产量，看谁最靠谱儿，父子三人各自说个数儿，到晚上把筛出的“毛金”搁天平上一称，猜得最离谱儿的就请客下馆子，赢的点菜，不输不赢的作陪。
   头几天我是陪客，后来见猎手痒，也开始参赌下注。
   儿子有时怕老子赖账，其实经常赖账的倒是俩儿子，反正日日“赌金”不辍，欠了债初一不还十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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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老张的俏皮话儿很有专利，大多是稀罕少见或经过改良的乡土版本儿，也兴许是自创的居多。

   有时他给俩儿子讲野史，譬如过去淘金人的忌讳和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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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招人要看姓氏，金把头儿惩罚偷金子的雇工也有传统的“幺蛾子”。
   
   据说以前黑龙江西口子的“金班儿”纪律严明，每天收工后，大把头儿让每个雇工手里捏三根点燃的细香，都得拿稳了，然后把头儿挨个儿吼问“你偷金子没有？！”，心虚的贼人手一哆嗦，香灰一掉，就等于败露了。
   金把头儿逮住偷金贼，也不打也不骂，惩戒办法是扔在丛林里“喂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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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不是“慈悲招数”，十有八九是会夺人命的。

   老张旨在借古喻今，时时不忘告戒儿子切勿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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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单单没说金子能换钱，而耐火/防潮/坚固都是黄金本质的优秀属性，这话对儿子说出来别有深意？
   有父如斯，长子文彬和次子文辉都是踏实孝顺的好小伙儿，偶尔俩儿子不听话，老张会拿扑克牌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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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有眼力，两个小张有体力，所以每天忙活五、六个钟头，基本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老张在吉宝沟搭了临时窝棚，附近三华里有一个湖南人的“金班儿”，大把头儿的压寨婆娘经常来打探金子的日产量，她老琢磨着让老张替他们勘探一下采金的风水。
   湖南人的采金船昼夜轰鸣，工人们起早贪黑地玩儿命，一天下来所得寥寥，他们猜不透老张父子有啥神通，每天晚起早睡，还能保证筛出三、四克“毛金”。
   天不黑，老张就“清溜儿”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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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年我每个季节都腾出半个月去一趟老张的塑料窝棚，跟他们同吃同住，春夏秋冬都快活惬意，唯一的小骚扰来自于夏天的蚊子。
   睡觉还有蚊帐保护，野外蹲坑儿拉屎就比较苦恼，先得点燃一堆湿草，把屁股撅进烟雾里，加上手脑狂舞才基本能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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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窝棚最重要的事儿不是轰蚊子，而是称金子，那天大儿子文彬猜得最不靠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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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纯度86%的“毛金”当日时价158元/克，拿出一克毛金挥霍，足够我们几个人去附近的小镇美不滋儿搓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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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克半“毛金”价值人民币500多元，那天还算收成少的。

   淘金真是好差事！因为可以日进“豆”金，所以挖土“上料”根本不觉得累，用小簸子“摇金”更是极具成就感，前提是别顺水摇跑了。
   虽然筛出金子不归我，但我那些天也跟着抡大铁锹挖土添沙的，金子多收半克，精气神儿就噌噌噌暴涨！

   一般要是谁输了张罗请客下馆子，我们就开着老张的“时风”拖拉机飞驰颠簸在林间小路上，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俄罗斯民族小镇吉拉林。
   
   我最喜欢的机动车之一就那种轮胎两米高的农用拖拉机，老张的“时风”虽然轮子小点儿，但吼声够大！

   全家人坐车斗儿里晃悠着一路高歌，大马金刀地闯进“阎毛子”家开的小酒馆儿，拿金子换100多块钱吃个心花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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