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下关风子 于 2009-6-11 23:20 编辑 一、掐头去尾博南道 作为十字路口上的古都,有两条非常重要的古道在大理下关交汇,一条在西南转过身朝西北方向蜿蜒而去,到天边的西藏才停住,险峻的214国道(滇藏公路)基本上是它的拷贝,这便是近两年来迅速蹿红的茶马古道;另一条在西南继续向着西南方向走,走过永平、保山,最终达到缅甸、印度、阿富汗等国家,既是让张骞惊讶的蜀身毒道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西南丝绸之路的精彩篇章。 站在下关黑龙桥头,是一个指点江山的好地方。右边是雄伟的点苍山,一直向玉龙雪山奔腾而去,像条跃动的青龙;中间,顺着西洱河是两座山联手打造的下关风,四季不绝,昼夜不休,堪称劳模;左边与点苍山同样的重量级选手,便是同样大名鼎鼎的横断山脉的重要战将——哀牢山。 黑龙桥不仅是下关老城和新城的分界点,也是茶马古道和西南丝绸之路在大理的交汇点。老下关们出了黑龙桥便开始有了背井离乡的感觉,一直到今天,人们都叫龙尾城以外的地方叫“关外”,放佛此外是荒原,不见风花与雪月。再往西,迎着下关风穿过四方街来到江风寺,更有“西出阳关”的意味。下关很小,即使是城市得到迅速扩展的今天,离熙熙攘攘的人民公园只要往西再走三百米,街道并没有变窄,但人气却明显弱了很多。也许是“夕阳西下”的感觉不好,加上长期以来各种赶马小调对“走夷方”艰苦处境的强化,到了一号桥,下关人除非出远门或者到沙坝吃鱼,到温泉泡澡,一般就会“向后转”,原路返回。 剩下还有一种例外情况——到江风寺吹风。不过概率很低。像我这般爱吹风,还起了个疯疯癫癫网名的人,去江风寺的时候都少得可怜,更别说旁人了。 没法子,这里位于下关风的第一站,估计是风瓶打碎的地方,处在“风口浪尖”,风猖狂得没谱。老百姓本着敬爱有加、为我所用的想法,编了一个非常动听的小黄龙勇斗大黑龙的故事,和风伯雨师一起供奉在江风寺,成为大理与保山,博南道与永昌道紧密联系的重要往事。 传说洱海里有一条凶恶的大黑龙,丢失了一件珍贵的宝袍,到处找不到,一怒之下,就把西洱河堵起来找。眼看洱海水不能流到外面去,一天天涨了起来,冲坏不少坝田,淹死了很多百姓,连黑龙桥也被大水漫了。 来自绿桃村、由龙珠所化的小孩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去斗大黑龙。小孩子请大伙准备了铜龙头、铁爪子、六把尖刀、三百个铁包子、三百个面包、三只大草龙助战,在老百姓的呐喊助威声中,猛的跳下洱海,就变成了一条小黄龙和大黑龙斗将起来。大理的老百姓,划着很多木船,跟在后面助战。 小黄龙饿了,大伙就丢面包;大黑龙打乏了,大伙就扔铁包子。就这样斗了三天三夜,大黑龙支持不住了,小黄龙身子灵便,像条小蛇,带着六把尖刀,趁大黑龙打得又饿又累,张嘴到处找东西吃的时候,钻进它的肚子里,还不停地滚来滚去。最终,小黄龙在连续不断的求饶声中,挖掉一败涂地的大黑龙的一只眼睛钻了出来。大黑龙呢,变成了独眼龙,慌不择路,从江风寺下面的大石崖上钻了个洞就逃之夭夭。 据说,大黑龙一直逃到了保山,不敢在澜沧江中呆着,就到怒江安家,兴许它逃跑的路线就是博南道的雏形吧。而它穿过的石洞,不仅使西洱河水奔流而出,也形成了大理历史上有名的自然景观——天生桥、不谢梅。由于天生桥的位置刚好在离开下关往保山方向的第一站,也是老滇缅公路、现在的“大保”公路的第一站,历来都被视为博南古道的起点,我想着,多少马帮,多少走夷方的汉子,就是在这里开始哼着“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渡澜沧,为他人”的曲子吧。我的两次霁虹桥之行,都是从下关出发,第一个关注重点便是江风寺。 走过江风寺,才真正开始了“度博南,越兰津、渡澜沧”的旅程,也是大理和保山紧密关系的第一个见证。在庙里,一块斑驳的石碑历经无数的风雨和苦难,最终留存至今,就是要佐证大理与保山深厚的友谊,这也是我在近邻中,喜欢去保山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块碑,在江风寺大殿北侧,碑文写着:“汉诸葛武侯擒孟获处”,署名“吕凯”。虽然大家对历史上的“七擒七纵”有很大的怀疑,但从大理与保山的角度出发,这块碑就是一个见证。我们此行从下关出发,到霁虹桥,最终去永昌道的著名节点金鸡镇后返回,而金鸡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恰恰是这块碑的主人——吕凯。 吕凯身后,是一幅鲜活的边疆关系史、西南交通史,以及清晰的儒家文化、哀牢文化、古道文化发展历程,折射出这条伟大古道灿烂的历史文化宝藏。吕凯的身影,不仅活跃在永昌道,也在博南道有着重要的位置。他不仅在博南道的起点留下这块前年后引起谈资无数的石碑,也恰恰是最早度过兰津古渡的一群人——吕不韦的后裔。 可惜,历史的更新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吕凯留下美名的博南道,先后遭遇“掐头去尾”的变故,让他的光彩也跟着有所暗淡:从1958年开始建设西洱河梯级电站以后,西洱河水位逐渐降低,“不谢梅”的景色日益枯萎,最终消失在视野中;2002年,随着“我国在横断山脉建成的首条高速公路——云南大保高速公路正式通车”,天生桥也彻底被劈开——现存的已经是经加工保存的版本;1986年的一场大水,彻底埋葬了霁虹桥,随着新霁虹桥和铁路桥的修建,到今天,连历经沧桑始终挺立的桥墩也快被砂石彻底埋没。 被掐了头、去了尾的博南道,少了几分精彩,多了丝惆怅,这便是历史,以人为核心的历史。不管你是赞同还是惋惜,他都不回头,最多留下一句话:“存在即合理”。 |
本帖最后由 下关风子 于 2009-6-11 23:23 编辑 几年来,想到博南道在发展大潮中被掐了头、去了尾,心里便充满惆怅。 再次从博南道走到霁虹桥,看到被人为阻断的古道,被人为毁坏的尚德桥,被人为埋没的老桥墩,哀伤之余也看到正在轰轰烈烈修建的“中瑞”铁路中的大理——保山线也恰好在霁虹桥上方施工,一幅滇西乃至云南桥梁史、交通史生动地展现在眼前。如果说同样在澜沧江流域的紧邻云龙县,用分散在各个支流的桥梁如天女散花般组建了鲜活的“桥梁博物馆”的话,霁虹桥却仅凭一己之力便已完成这一壮举。 在高山、深谷、急滩、险道交错的云南,回味人背马驮为主导的交通史,突然惊奇地发现,兰津渡、博南古道、滇缅公路、320国道、大保公路、大瑞铁路,分别以翻越、绕行、穿透三种形式跨越了博南山这道不变的屏障,而且主要路段基本都在博南山段重合,肯定不是机缘巧合,这是博南山在滇西交通史上的重要性和战略意义的象征,也是古人高超智慧在交通领域的充分体现,更印证了三百多年前徐霞客称赞霁虹桥为“迤西咽喉,千百载不能改也”并不是一句空头口号,而是一个非常中肯的评判。 关于霁虹桥及西南丝绸之路,最早、最有名的记载当属“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度兰仓,为它人”的歌谣。它不仅记录了东汉永平12年(公元69年),汉朝挺进哀牢王属地设永昌郡,为实施有效治理而努力打通通往保山的博南道、永昌道的往事。也道出了滇西因山高谷深浪急的地理特点,逐渐形成以开山道、走马帮为主体的交通方式。同时,面对丰富的水资源,滇西地区一方面苦恼于不能“为我所用”,另一方面要想方设法避开大江大河给交通带来的不便。无数的智慧,无数的精彩,也恰恰因为困难的阻挠、心中的期盼而横空出世,不断呈现在人们眼前。 据地方志记载,为了克服澜沧江天堑,当地人先是就地取材,用竹筏、木筏渡江。但从1986年10月,牢固的铁索桥最终毁于山洪的事实中推想,坐在单薄的竹筏、木筏中挑战咆哮的江水,是多么的冒险的一件事。千年之间,截止滇缅公路通车的1938年,霁虹桥就被澜沧江卷走10余次,重建和大修达19次;即使到了上实际90年代,在霁虹桥被冲毁后14年的“无桥空白期”中,依靠船只摆渡的人们至少有20人因渡江而亡。不难想象,坐竹筏、木筏过江是多么的无可奈何与胆战心惊,“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险”的民谣就是情况的真实写照。 鉴于竹筏、木筏的危险系数太高,人们开始第一轮创新,将水面直接接触思路更换为走“空中路线”——东汉时开始用篾绳为桥,攀援而渡,即俗称的“溜索”粉墨登场。2006年04月,人民日报报道四川甘洛县乌史大桥乡的彝族孩子吊溜索过大渡河时说,“这里的孩子是在“冒着生命危险上学””。先后荣获2005年全国巾帼建功标兵称号、全国邮政优秀投递模范荣誉称号、2008年“中国十大杰出青年”称号,由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面对面、半边天等栏目报道并号召全国人民向其学习的我省德钦县云岭乡邮政所邮递员尼玛拉木,她的先进事迹里面总要提及,“每次送信,她都要冒着生命危险,身系绳索“溜索”过江为农民送信。”可以想象,面对形势的发展,对于过江人而言,危险系数并没有降低,只不过换了一种表现形式,从触礁、翻船变成了撞石、跳江而已。不过,必须得佩服先人的想象力和乐观主义精神,就这么恐怖的过江方式,人们还烂漫的说它形如雨霁彩虹出,开始叫它为霁虹桥。 想到这里,更觉得当年汉武帝将吕不韦后人发配到保山是多么不怀好意的事情。一方面,以死不足惜的一群人为挡箭牌,野心勃勃的到西南开疆拓土,打通抵达中亚各国的秘密通道;另一方面,吕氏后人此行即使通过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考验,兰津渡口的竹筏、木筏、溜索不能把一群人吓死、淹死,估计也能吓傻,彻底将吕氏一族打垮。不过,那时上苍可能觉得吕不韦至少还是有功的,吃了这么多苦头,也不要太过于为难人家。吕家后代走到兰津渡,正为惊涛飞涌、人惊马嘶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恰巧江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被江水冲断,倒下的躯干不偏不倚地横跨两岸,成为天然桥梁。吕不韦的后人作为“探路者”战战兢兢地踩在树上,晃晃悠悠就过了河。这次经历,为人们攻克兰津渡问题开始第二轮创新提供了新的思路——搭桥。 应该是技术力量的限制,搭桥思路最终付诸实施的时候,兰津渡口落后、危险地过河方式又延续了几百年,直到南诏时才修建了竹索吊桥,到元代又发展成木桥,直到明成化年间(公元1465-1487)才最终改建成铁索吊桥,成为我们熟知的霁虹桥的最终模样。从竹木材料改进为铁器,一方面是经过近千年的发展,炼铁、修桥技术有了显著的进步;另一方面,也是形势逼人,不创新继续走老路,已经是此路不通,不仅影响经济文化交流,也成为一颗定时炸弹——桥毕竟还不是太牢固。 之所以这么猜想,是相传当年造铁索桥时,原有的木桥已被江水冲毁殆尽。摆在人们眼前的问题,要么继续拷贝一座木桥,继续在风雨中飘摇;要么更进一步,用铁链栓住大山大河,打造全新的霁虹桥。但要把每根手臂粗、数千斤重、百余米长的铁链送到对岸十分困难。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使人们垂头丧气。似乎尽力了,似乎攻克不了了。人类历史便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奏响绚丽的乐章。在这修桥的关键时刻,人们相互询问:这江水是苍龙不可绑缚吗?这渡口是鬼门关难以平安抵达吗?这人类智慧终究山穷水尽回天无力吗?这生命是否还要白白葬送? 经历了彷徨、无助、绝望,甚至是退堂鼓已经敲响后,一束灵光从天而降,最终打开了这个疙瘩。一位年轻的工匠从射箭中得到启发,先将铁链的一头固定在一棵埋入地下几米深的铁铸“万年桩”上,再用一个专门打造的巨型弓弩,用数根粗细不等、与铁链一般长的麻绳由细至粗结好,然后把粗头系在铁链上,细头系在箭尾上,射到对岸。对岸的工匠接“箭”后,把麻绳捆在绞车上,摇动转轮,将铁链拖过来,固定在同样一棵铁铸万年桩上。如此数次,终于在无所依凭的澜沧江边打造出一座人人都可以攀爬的彩虹。 到这里,大伙一定认为铁打的霁虹桥应该是稳稳当当、通行无阻了吧?不。且看徐霞客过桥时的记载吧:“上无所倚,下无所凭,飘然是空,上下颠簸,左右摇晃,人行其上心惊胆寒。”那时离铁索桥修建已经快200年了,期间经历了数次修缮,相信技术已经更胜一筹,但依然充满艰险。不知道杨升庵、王冀、邓子龙、担当和尚过桥的时候有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从他们充满豪情的石刻、辞章中找不到线索。 不过我们可以从随后的记录中找到一点信息。在谈论到霁虹桥历史价值的时候,霁虹桥被认为是“世界古桥梁建筑史上的一朵奇葩,是云、贵、川、藏、陕五省区存世的95座铁索桥中最古老、最大和最完整的一座桥梁,也是全国最宽大的三座铁索桥之一,比四川泸定桥早建200多年。”这个判断的依据是霁虹桥最后一次大修(1904年)后的数据得出的——总长113米,跨度为57.3米,桥宽3.7米;全桥有铁索18根,其中底索16根,两侧各有扶栏索一根。113米的总长度分布在57.3米的桥面上,可以想象桥的确像彩虹一般弯曲,踩上去肯定摇摇晃晃。谁要是胆敢像现在我们过新霁虹桥那帮蹦蹦跳跳,不是被当做神经病驱逐出队伍,也至少会得到黄牌警告,成为重点关注对象。另外,18根铁索搭成3.7米的桥宽,平均两条铁锁之间的距离超过20厘米,更加剧了在风雨中摇摆的幅度。加上江水飞快的速度和令人心跳的水声,头晕目眩的效果一点也不比坐摩天轮差,恐高、高血压、有心脏病的朋友们,最好还是到此一游,原地调头。在叙述古道繁华的时候,总提到当年每天清早桥亭大门未开时,等候过桥的商旅、人马以排成五、六里长的队伍,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了因为过桥的危险性,导致通行速度上不去,成为交通的瓶颈。 但就是这样一个始终与沧江通行,与风险为伴的渡口,在千百年的历史中,除了极少像“冬时欲归来,高黎贡山雪。秋时欲归来,无那穹赕热。春时欲归来,囊中络赂绝”的悲伤小调外,留下的绝大部分是慷慨激昂的宣言。如明成化间督学使吴鹏所题“西南第一桥”,直书阴刻,字高0.8米,笔力雄健,气势不凡;书写于1703年的“霁虹桥”石刻,高1.27米、宽3.4米,体壮气足,格外醒目;还有康熙皇帝亲题的“虹飞彼岸”和“沧江飞虹”、“悬崖奇渡”、“金齿咽喉”、“天南锁钥”等题刻,都包含厚重的历史情意。还有“怪石倒悬侵地隘,长江诸曲盘山多”等对联和《霁虹桥》、《兰津渡》、《过沧江桥拜武侯祠》、《澜沧桥缅怀先哲》等诗文,与霁虹桥交相辉映,使这里既是滇西桥梁史的生动载体,也是滇西历史、文学、书法的宝库。 就这样,霁虹桥一边书写滇西桥梁史,一边承担了连通博南道、永昌道,畅通西南丝绸之路的重任,直到1937年,因滇西抗战的需要,绕行博南山的滇缅公路永平段竣工通车,大批物资不再需要经马帮驮运,国际运输线由古丝绸之路转移到滇缅公路上,霁虹桥开始淡出人们的视野。即使历史上霁虹桥都是历代朝廷重兵守卫的关隘要道,抗战时候也曾得到日本侵略军轰炸的“重点关照”,但既然被滇缅公路这条威名赫赫的公路所抛弃,似乎徐霞客“迤西咽喉,千百载不能改也”的判断经不住历史考验,即将败下阵来。再怎么样,随着历史的发展,今人的交通水平总比先人高吧。 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滇缅公路永平段分期得到改建,改建后的公路走势与基本博南古道相同,并且大部分重合,不仅缩短了公路里程,也使行车条件得到明显改善,开始让人思考古道路线的科学性问题。 当2002年,穿过博南山的大保高速公路建成通车,霁虹桥彻底沉寂下来之后,我们又疑惑了,赶马人用双脚、用经验、用生命测量、修正的经典线路,始终还是不如现代测量技术先进吧? 2009年5月,当我们一起来到霁虹桥,看到大瑞铁路不惜花费大力气,试图在霁虹桥原址上方修建铁路桥的时候,望着四座霁虹桥的前世今生,不得不叹服先人的智慧。 “迤西咽喉,千百载不能改也”,诚哉斯言。 |
本帖最后由 下关风子 于 2009-6-11 23:27 编辑 三、十年生命尚德桥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