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 还是低估了深山极夜的寒意，当手机、MP4的电量先后耗尽，蓄谋的那场美梦迟迟不肯到来。从余晖潺潺折腾到寒风肆意，不知道几点睡着，也不知道究竟被冻醒过几次。早餐泡面，九点二十整装出发。一小时灌木小径间埋头疾走，终于到达上次翻错垭口的地方。三面高山环绕的平地，草黄了许多，水也少了一些。和李双都不禁看着左前方的那片乱石堆，放佛就看见冻雨中四个人赶在日落前翻垭口的狼狈情形。虽然想起来有些虎口脱险的快意，还是得拿出GPS一再确认方位，毕竟，谁也不想再像两个月前那样差点死在里面。 没有路比艰难的路更难。同样的乱石坡，一万块石头可能有一万的一万次方条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岩石铺满山坡，你却不知道踩哪一块石头会纹丝不动，踏哪一块又会滚下山脊。李双个小体轻，爬起来似乎更得心应手。按道理，顺着他的路径便不存在危险。但体重的差异让这种想法反而成了陷阱，在几次不算严重的因石头松动而导致的摔倒擦碰后，趴在倾斜度超过60度的石坡上回望山脚，一瞬间感觉所有的勇气荡然无存，双脚开始发抖，心中涌起一股穿心刺骨的恐惧感。这种体验曾经发生在2011年的马岭河峡谷，那时因为逃票心切被困悬崖，又不肯求助。尝试着徒手负重攀岩爬上将近三米的平台，而当自己还没踏上雨后湿滑的岩体，抓起摇摇欲坠的树枝，光是看一眼身后的万丈悬崖，就已是虚汗满身了。死亡可能在任何一个瞬间向你袭来，或毫无防备，或步步困围，这是人类无法挣脱的宿命。但如果有情况需要你和死亡对峙，哪怕只是一瞬间，便能激发你深藏骨髓里平时自己都无法觉察的、对生命的怯懦和眷恋。 大概是李双过于信任我，或是他也只能自求多福，在开始拉开距离后回望了几眼，他便消失在我无助的视线中。我们都深知在这种地方发生滑坠、摔伤的后果，但更明白这般阿尔卑斯式攀登需要的能力和决心。调整一阵深呼吸，我开始努力地暂时去忘却恐惧，尝试着想象自己也是大自然的一粒尘埃，把卑微的生命托付给每一块石头。摒弃了之前的盲目乐观，爬到山腰目光所及的最高点，不出所料地发现还有一座垭口等待着我们，而且不确定后面会不会还有的时候，也没有感到多么地失望，无非是休息一阵再咬牙坚持呗。 又是一个小时的摸爬滚打，先到达垭口的李双用手势传来胜利的消息。即使选择从这个垭口翻越开始起，毫无人畜踪迹、变态的地形不断敲打着我们的信心，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是否又走错了路。但此时眼前熟悉的玛尼堆和经幡像极了游戏里通关的乐曲，演得伫立云端的雀儿雪峰沉醉聆听，奏得山脚下崭新的泉沟妖娆起舞。拍几张照片，我们也趁着舒畅的心情下到沟底才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本就人迹罕至的雀儿山谷正值休牧季节， 于是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岩羊、野猪、白唇鹿，可能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如此近距离看到它们，以至于相机明明握在手上也忘记了拍照。走到一桩塌了一半的牧民木屋旁，见天色已晚决定就地扎营。在一头顶角肥壮的白唇鹿注视下吃掉晚餐，在木屋内的简易石灶里生火取暖，顺便烧掉垃圾和残留食渣，祈祷着今晚帐篷可不要被野猪闻香光顾。  |
| 十三 钻出帐篷九点已过，煮碗面片再泡杯咖啡，头顶的乌云沉沉，似乎随时都会下雨的迹象。懒洋洋地收拾好行装出发，已近十一点。继续沿河谷穿梭，茂密的植被让方向的辨识变得困难，又根本那些都不是路。从些许松软泥土上的蹄印和粪便来判断，这都是野猪的领地也说不准。 沿着“野猪高速”开启急行军模式，大概是早上的精神和体力都处于上佳状态，比起下午的头轻脚重，速度要快许多，甚至大脑反应都可以做到先迈出脚再来判断落脚点。约一个钟头到达昨天在垭口看到的沟口，当时远眺感觉那么遥不可及的山头，现在就在眼前。这种怀疑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做到，恍惚的真切感，就像此刻再回望那个垭口感到的那般高不可攀。 和李双用GPS捉摸商量半天，也拿不准究竟哪个垭口是绝对正确的，那就先咬准一个上吧。穿过一片牧房，沿原始森林开始爬坡，呜咽了一上午的云终于酝酿好情绪下起了细雨。可能极少有人走，依稀可见的小径都被灌木和树枝挡住，甚至还有带刺的植物横在其间，时常怀疑窜进了错误的死路，又倔强着不肯再退回头，枉费了先前的一番苦逼。干脆帽一盖眼一闭腿一迈，用身体重量的惯性强行穿越、横扫千军，颇有披荆斩棘的意思。有时我们也盘算着在某个分岔口驻足判断，试图找一条最佳前进路线，但到头来发现根本无法预知并如愿。开始看似平顺的路，后面也可能会越走越糟糕。仿佛回望我们的生活，那些倾尽努力去设想，去未雨绸缪的事情，结果往往不一定尽人意。倒不如持一颗坚韧的心，跟着本能的判断去试一试运气，好衰皆受，宠辱不惊。这运气也许也可以称作命运。至少经过不断的试错，我们在不断减少着错误的可能性，也在不断提高着正确的几率。 终于冲出丛林爬上一片相对宽阔的草坝子，一路晴雨反复的天空也终于下定决心，落起了冰雹。前方的垭口远远矗立，目测至少两小时的距离，况且还不知道后面还有多远才能下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早一天走出就意味着少挨一天冻，但如果因此强行赶路而天黑困在山顶就更麻烦了。权衡利弊后，才四点刚过，我们决定扎营。 不同于前几天，今天的地势接近山口海拔更高，找一处适合的营地也不难么容易。趁时候尚早，李双和我分头找水源和避风的平地。有限的范围内踏了个遍比了又比，终于寻到一处山坡背面的豁口，虽然位置狭窄得要踏平一些矮木才能把帐篷勉强摊开，但御风、近水源的优势也很明显。一阵大风吹散了乌云，趁着日照金山折射的最后一缕阳光把肚子填饱。拾一些谢掉的枯树枝生火取一丝暖气，才一会儿功夫，整个世界就被吞噬在茫茫黑暗之中。冰雹又突然下了起来，来不及收拾炉具食物，匆匆用防雨物盖上就分头钻进各自帐篷，合上帐门的一瞬间，不禁生起一股“哈哈，现在我安全了”的快意。童年，家境，脾性，让我从小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安全感，犹记得儿时躲猫猫的游戏，当我躲进自己假象的碉堡，那种心安，就好像我躲开了所有敌人的攻击。没有电，没有音乐，手电也奄奄一息。坐在黑漆漆狭小的帐篷里，任雹子噼哩叭啦响在耳边，就像那个把自己反锁在衣柜里的少年。 |
| 十四 哆嗦着准备熬到阳光洒进山坳再起来，偏被不合时宜的一泡宿尿赶出了帐篷。昨夜的冷风冻雨已在外帐结成了一层薄冰，本就寒意浓浓的身体又不禁打了个冷战。看着暖身晨光一时半会还爬不过山头，赶紧拾些干柴再把火堆生起来。不紧不慢地享用完早餐再收拾好行李，同样伸着懒腰的太阳才姗姗来迟。 继续咬牙切齿地爬山，刚翻上昨天下午纠结着要不要再往前走走看的山丘，赫然发现后面竟有一片高山湖泊，在此刻的光芒下，更是碧绿通透。之前做准备工作时，谷歌地球上并没有这样的记录，可谓是彩蛋般意外的惊喜。一向被我认为有些过于内敛矜持的李双也按捺不住地喜笑颜开，背包就地一扔掏出相机跑到湖边拍个不停，顿时像个一见到美女含不住口水的禽兽。一路走来的苦乐相伴，到此时，我也似乎开始释然这般有些自虐的翻山越岭。我们一路前行，不停攀登，那一座座看似遥不可及的山头，就像儿时外婆口袋里的糖果，我们永远不知道这一次山的后面会是什么，是草原，是湖泊，还是一座更加望尘莫及的垭口。 可惜今天的糖果并不全是甜的，第一个垭口后隔着谷地草场又是另一个垭口。不愿意下到山脚再爬，于是强行沿山腰穿行，应接不暇的巨石，碎坡到头来却让我们消耗了更大的体力。将近两个小时到垭口脚下，看似不高的落差，因为陡峭、碎石变得困难，很多时候甚至只能手脚并用，匍匐前进。刚才还夸下海口要半个小时冲顶的我，都一个小时了还在趴在半山腰双脚发软大喘粗气。但好戏往往在后头，还有一座山头不说，这片背阳的陡壁石坡上全是积雪，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是合适的落脚点，哪里又暗藏着石缝，也没有其他捷径可言。时候已经不早，没有时间休息，硬着头皮用手杖和脚试探积雪的深度和岩石的位置，探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 明媚了半天的暖阳终究没有跟上脚步，落在身后的山头。冷风裹着白雪飘在阴沉的天空，一次次滑倒、爬起，齐膝的积雪早已冻僵了腿脚，沉重的呼吸也一口一口干枯了喉咙。大概太久麻木的身体也麻木了情绪，总算成功在天黑透前赶到此次重要坐标点的错古那湖，也丝毫兴奋不起来。湖边风有点大，沙滩很潮湿，没有选择，迅速把帐篷搭起来。双脚的鞋袜已被雪水浸透得失去知觉，急需取暖。但方圆数里的石滩寸草不生，也找不到材料来生火。打着电筒舀两碗刺骨湖水，还没热滚就被风吹得招架不住，匆匆淋在泡面上便钻进帐篷，也顾不上再烧点开水喝下暖身。 “再燃烧一夜吧，小宇宙，明天应该就能出去了。” 被狂风扯得东倒西歪的帐篷里，我泪眼涟涟地对自己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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