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是这家主人从山里用一根皮管接过来的，清澈的山泉冰冷刺骨。自然把主人平时用来刷衣服、刷鞋子的刷帚洗她粘满油泥污垢的链条、飞轮。没过多久，老板娘在一旁洗衣服，用满是污渍的刷帚在自己的衣服上来回擦洗，而她对于自然的这种行为却丝毫不以为忤，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当我们洗得正欢的时候，一位不知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的穿着红衣服的藏族姑娘，领着一位八九岁的小男孩，提着一筐我们从未见的好似菌子类的东西。老板娘告诉我们，这叫松茸，这是他们花了一整天在深山里采摘过来的。松茸，生长在西藏高的海拔地区，有着极高的营养价值，鲜嫩可口。 我在猜想那个女孩应该是老板娘的妹妹，单从长相上看又不像，但她们是一家人，这个男孩子却是老板娘的儿子。 西藏晚上的八点，跟内地的下午五点差不多，天空还很亮，老板娘把烧好的饭菜端到院子里的一个小桌子上，喊我们三人吃晚饭。只有一道菜，一大盆牦牛肉炖土豆。看着这道菜，我们顿时没有了食欲，这四五天上几乎每天都是土豆炖牦牛肉，特别是狼头，一看见牦牛肉立即双眉紧皱，他被禾尼乡所波大叔家的土豆牛肉吓怕了。 自然从小就锦衣玉食，吃什么都嘴刁，此刻坐在饭桌前，吃饭跟鸡啄米似的，筷子在饭碗里拨来挑去，然后挑着两粒饭送入口中，咀嚼半天也吞不下肚。我还以为他们俩在吃鸿门宴呢？我虽然也吃不惯，但还是强迫自己吞下两碗饭，今晚要是不吃饱，肯定会影响明天的行程。 自然看着我，然后又用征求我的口吻说，要不把我们带来的那两瓶辣椒酱拿出来，调剂一下可好？否则，今晚怕是一口饭也难以下咽。 我点点头，自然马上跑到二楼狼头的驮包里翻出一瓶从家里带过去的辣椒酱，兴冲冲地摆在桌子上，打开盖子。 三人把筷子伸进瓶子，挑出一小团辣酱放入口中，妈呀，舌头一下被麻掉，太辣了，我被辣得站起身来直跺脚，狼头却在一边噘着嘴嘘嘘着，自然更是辣得眼泪直流。用我们家乡土话来形容，崽都快辣出来了。 来西藏前，自然就请她的一位老友亲手为我们做了两瓶辣椒酱，大大咧咧的自然竟不亲口尝一下便带到西藏来了。当时也不知道自然的朋友是怎么想的，这两瓶辣椒酱应该是由朝天椒制作的。朝天椒，辣中之王。平常只是炒菜时用来佐辣味的，因为我们湖南每道菜几乎都离不开辣椒，所以朝天椒是上佳的调味品。我们之所以千里迢迢，不辞劳苦带在路上就是怕遇到今天这样无滋无味的饭菜。而我最初的本意是中午吃干粮的时候，来上几口辣椒酱，别提有多享受。 看来，我们带的两瓶辣椒酱是没有人再敢吃第二口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把辣椒酱送给客栈的老板娘。狼头更是忿忿不己，因为辣椒酱一直是放在他包里，他一路驮着，两瓶的重量加起来至少有三斤多，在西藏骑行，多带一张纸片都嫌重。他没想到背了一千多公里，到最后竟一口也没吃上，能不生气吗？ 天色渐渐变淡，整个登巴还是一片黑暗。老板娘拿出一个弯曲的摇手，让我去离客栈几米远的另一间矮小的房间屋檐下去启动发电机。打从进入巴塘后，几乎每晚都停电，所以每户藏民家中都配有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我手中提着的这种用来启动发电机的弯曲手柄我曾在几十年前在老家开手扶拖拉机时曾用过，所以自信满满提着摇手就去发电了。 我把摇手对接在发电机的插口，老板娘用手按住点火启动装置，然后我按着顺时针方向用力摇动，摇了几十个圈，无动于衷。接着又试了几次，仍无济于事，汗水却顺着我的脖子上一串串涌出滑落。看来是我的力气不够大，我站起身大声求救于狼头。狼头过来后，用尽吃奶的劲，把脸憋得通红，还是跟我一样的结果，狼头也空有一身蛮力，毫无用处。 老板娘笑着说，看来还是得去村里找一个人来发电才行。说着就向马路对面走去。一会，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壮实的村汉，皮肤黝黑，一头粗粗的黑发盘在头上，头发上还挂着一片红布条。 头挂红布条是康巴汉子的标志，也是康巴的传统习俗。 这汉子走到发电机旁边，毫不费力地三下两下就把发电机启动了。我跟狼头对视了一眼，自愧不如。 我们到客栈几个小时了，始终没见到这家里的男主人，一家四口，家中还有一个老大娘，这位老人是老板娘的亲娘还是婆婆？不得而知。另有一个妹妹，一个儿子。 我在芒康的时候，就听龙达客栈的几位当地人说起，从芒康一直到林芝前一站然乌这一路，由于地处偏僻，地广人稀，女人又少，当地的男人娶老婆很困难，所以这一带一直有两三个男人同娶一个女人为妻子的习俗，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特别离国道较远的地区，这种几个男人共一妻的现象非常普遍。 当然，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家客栈的老板也属这种状况，我只是突然联想起来而已。 黑暗终是来临，院子里的寒风阵阵吹起。一辆小车拖着两束灯光悄悄地滑落进了客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他们十一二岁的儿子。这一家三口来自浙江，原本他们计划今日到左贡，但一路上不是塌方就是堵车，一直走到天黑。在高原地区不太敢走夜路，如果半路遇到落石、泥石流是十分危险的，所以选择在登巴住下。 这几年，登巴在许多地方已经有很大的进步，建了洗澡间、厕所。卫生间的热水是由太阳能提供的，仅管经常停电，他们所用的照明、热水还是能自给自足。 晚上九点多，自然让我下楼给她去买两瓶牛奶以及把另一瓶辣椒酱送给老板娘家。 当我下楼找到老板娘家的大房间，昏暗的灯光下她们一家三代坐在一起吃晚餐，一壶酥油茶，桌上还摆着一盆大馒头，正吃得香呢。她们见到我，热情地邀请我跟她们共进晚饭。我婉言谢绝以及说明来意，同时把今日每人四十元钱的食宿费交到老板娘手里（这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吃住最便宜的一个晚上），最后顺手把那瓶辣死人的辣椒酱交给那藏族女孩。 女孩把我带到另一个同样昏暗的房间，那是她们家开的杂货店，主要卖一些生活用品，烟酒、饮料、零食之类的日用品。 女孩拿出两瓶牛奶交给我，当着我的面打开那个装满了钱的铁盒，根本不当我陌生人，然后把零钱找给我。 原以为这个女孩才只有十六七岁，因为高原日照时间长，紫外线强，单从面貌上看很难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女孩告诉我她叫罗松曲珍，今年二十二岁。花一般的年龄，美丽的年华。 早几年我走滇藏线到一个叫奔子栏的小村庄，有一个女子在给我们做晚饭，她身边带着两个小孩，我随口一问，这是你的孩子吗？没想到女子一听脸就红了，旁边有一个藏族姑娘告诉我，人家才十八岁呢，还没结婚。由于我的唐突，换来我一脸尴尬。所以后来不轻易去胡乱猜测藏族姑娘的年纪了。 我继续问小曲珍，去过南方吗？小姑娘摇摇头。我接着又问，北京上海呢，去过吗？她还是摇头，但她对我说，她到过大城市的。我好奇地问，成都还是重庆？她轻轻地告诉我，去过拉萨。 我告诉她，外面的世界与西藏有多么的不同，南方有多美。小曲珍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我把她的电话存在我手机上，说等我八月回到南方的家乡就给她打电话或者短信。 现在我回家好几个月了，由于俗事缠身，一直没给这个小姑娘片言只语，不知小曲珍是否在夜深人静时会不会记恨我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大叔呢？有时候想想，不联系也好，我真希望美丽善良、如西藏的天空一样纯净的小曲珍不被这个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外面世界所影响。有些东西一旦被污染，就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
第十三回 七月飞雪东达山 一天四季到左贡 7月11日。 昨晚十点钟刚过，老板娘就把发电机给停了，手机、相机的电量才刚充上电，远未充满。 早上的六点，在狼头手机闹铃声中醒来，窗外仍然是一片漆黑，可恶的狼头，把闹钟调的时间太早，惊醒我的好梦，使我无法回故乡。 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眠，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黎明的到来。 半小时过去，一束光挤进窗内，我从床上爬起来看着窗外的天空，有一丝泛蓝，几片白云在山间徘徊。 七点一过，下床收拾东西，整理驮包。这时，小曲珍裹着一缕晨曦闯进我们的房间，灵巧的双手把我们狗窝一样的床铺折叠整理好，然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递给我，她手机上的微信软件打不开，让我帮她看看。 我弄了半天还是无法解决，后来干脆交给在学校专门教电脑的狼头，他也同样无可奈何。狼头把手机交给小曲珍，告诉她需要重新下载一个微信的软件才行。这山沟通信一点都不好，别说下载软件，就是打电话也时断时续。 下楼来看见老板娘已经把我们的早餐摆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一大锅青稞面，外加几个鸡蛋。三人就着冰冷的水胡乱洗了一把脸，便端坐桌上，用筷子从高压锅把面条夹进碗里。在西藏这个高海拔缺氧的地方，就是煮一碗面条都得用压力锅才能把面条煮熟。有心的老板娘把我们昨晚送给的辣椒酱放了几勺在面条里，口感极好，我本来不太喜欢青稞面却一下吃了几碗，把肚子撑得鼓鼓的。 吃饭的时候，自然又在为她的驮包发愁，自从进入芒康后，托运驮包已开始收费，越往里走，费用越高。我与狼头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无论下雨还是天晴，包不离人。特别是进入登巴后，客栈根本无力解决驮包转运，因为往来的车辆稀少，成本高，两头的客栈承受不了这笔费用。所以无论自然怎么跟老板娘沟通，老板娘终是爱莫能助。 自驾过来的一家子也早早起来跟我们坐在一起用早餐，他们今日的目的地是然乌。自然飞快转动着她的小脑袋，很快盯上了这对善良的夫妻，抓住机会向他们寻求帮助，没想到这俩口子爽快地答应了自然的请求。 我们从老板娘的一张川藏线上的英雄贴的名片上找到左贡县城的一家客栈，吩咐他们把包放那里就行。一切安排妥当后，自然终于松了口气。 动身前我想找到小曲珍让狼头给我们拍一张合影，小姑娘却羞答答地躲开了，脸泛红潮地对我说，没洗脸，样子难看。看来无论哪个民族的女孩都是一样的爱美，无论是热情奔放的藏族姑娘还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她们总希望留给别人的是最美的一刻。 当我跳上车，迎着初升的阳光，从院子里拐进318线上，偶一回头，远远的只见小曲珍站在墙头，凝望着我的背影，久久地不愿离去。我伸出右手，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喃喃自语道，再见了，曲珍姑娘，愿你的未来如此刻的阳光一样美好而又温暖。只要你愿意，我会在春暖花开的江南等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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