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普尔纳 | 雪山女神与古老文明（下）

暮色中，走在穆克提那的街上，我和沃尔夫冈聊起了 西藏 ，显然，他的看法代表西方媒体常有的观点，我并不完全赞同，我以在 西藏 的亲眼所见告诉他，那边并不如他想象地那样，藏族人的生活大致上还是幸福的。

我说， 西藏 文化面临的挑战，与其说来自zz因素，不如说来自现代化，而这是全世界共同面临的难题， 尼泊尔 也不例外。只是 尼泊尔 还比较落后，这种危险还没充分表现出来。

至于 欧洲 ，虽然对文物古迹保护地很好，但也很难看到按照古老方式生活的人了。真正的传统生活，如今只有在第三世界国家还能窥见一二。

我们在不失友好的氛围中争论着，这种观点的差异，只是来自不同的视角和信息源，无关个人，我们在珍惜传统文化方面的出发点是一致的。我想尽量做到实事求是，如果能给他提供一点看待 西藏 的不同视角，那自然是好，但也不必强求。

走到旅店楼下，拉贾正站在大门口，笑着对我说：“你又交新朋友啦？”，我告别那位执拗的 德国 人，走进门，苦笑着说：“是的，一个喜欢zz的朋友”。“哈哈”，拉贾有些幸灾乐祸，“上楼吃晚饭吧！”

Chapter 1 | 贾科特

穆克提那周围有许多藏式村庄，散布在干旱的大地上，其中有一个坐落在陡峭的小山顶上，三面都是悬崖，宛如一座城堡，那就是贾科特(Jhakot)。


远眺贾科特，屋舍之间，矗立着一些土黄色的断墙，一座红色的寺庙端坐在最高处，上方盘旋着秃鹰，看上去就像是个充满故事的地方。

沿着公路向贾科特走去，快到村子时，路边有几棵刚发叶芽的树木，带来绿意和生机。不知怎么地，让我想起了藏东南的记忆。

天气开始好转，阳光透过云隙，在山间流淌，灰白的云朵飘过，飞向 西藏 。

走进村庄，就像进入了一片中古世界，寺庙、佛塔、层层叠叠的房屋，小路在其间曲折穿梭，时而开朗、时而幽暗，像是隐藏着远古的秘密。

与穆克提那相比，我更喜欢这样安静、纯粹的藏式村庄，除了偶尔可见一两个欧美游客，看不到其他外来者。我决定在这儿住一晚，细细品味这个奇妙的地方。

这座偏远的村庄只有两个旅店，就在上百年的藏式老房里，条件自然是十分简陋，房间也像是上世纪的模样，墙壁、门窗，都带着手工制作的粗粝感。

这倒证明了此地的偏僻和少有开发，反而让我心生喜悦，有了一种探险的感觉。

放好背包，和拉贾一起来到最高处的寺庙，风卷云舒的天空下，是苍凉的木斯塘大地。

今天正巧是当地的节日，下午，随着阵阵鼓点声，村民们穿着盛装，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走向山顶的小广场。

首先是男人们的射箭比赛，看来这是整个藏区共同的爱好。

接着人们围成一圈跳起锅庄，舞姿是否专业并不重要，大伙儿相聚一堂，就是最大的快乐。

女人们戴着缀有宝石、珍珠和金银的头饰。

几曲舞罢，大家一起合影，然后分成几组，继续载歌载舞，向村里不同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传统服饰，和印象中的藏族服装，既有相似处，又有自己的特色。

其实藏区不同地方，在文化习俗方面也有诸多差异，康巴、卫藏、嘉绒、 安多 、工布、后藏等等，都有各自特色。外人不太看得出来，但藏族人自己，很快就可以辨认出某人来自何处。

跳舞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几个当地姑娘穿着现代服装，只在旁边看着，并不加入舞蹈。据说，村里许多年轻人都去城市工作了。现在是假期，一些上学的年轻人还在老家，如果是平时，这里的年轻人更少。

尼泊尔 的乡村，是否也会像 中国 的乡村一样，渐渐老去？果真如此，那我们又会失去一份关于人类过去的记忆。

不知为何，在 中国 东部城市长大的我，却总会在这样的藏区村庄里，感到一种温暖与亲切。

这种感觉，仿佛来自某种前世的记忆，又像来自某些梦境。很早的时候，它就时常浮现在心里，也许，这就是心理学家所说的“集体无意识”，是我们这个物种对于千万年来的渔猎、农耕生活的“乡愁”，烙刻在我们的基因中。

相对于现代化的城市，这些浸润在大自然中的人居景观，才能撩动我内心最深处的留恋与向往。

庆典结束后，人们分成几个小群体，去不同的家庭喝酒吃饭、继续庆祝。我被邀请到其中一户人家，享用了纯正的青稞干、牦牛肉。

与藏区别处一样，这里的厨房和餐厅也在一起，我和几个当地人坐在厨房的藏式长椅上，边吃东西边聊，其中一个小哥也是摄影爱好者，平日在当地寺庙从事修复工作。2015年的地震破坏了许多这里的文物古迹，对它们的修复是一项漫长的工程。

我们聊到电影《喜马拉雅》，他告诉我，电影里的那位老村长“霆雷”的演员，前几年去世了，就在他的家乡多波，在山路上不幸坠崖。

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有些恍惚，疑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不久，我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直以来向往着的极西之地，就像当年玄奘到达的天竺。

冒着蒸汽的炉台后面，是窗外黄昏中的山峦，天光柔和，带着暖色，仿佛极乐世界的光芒。

旅店里只有我们两人和一位 西班牙 游客，我独自睡在三张床的大房间。透过老旧的窗户，可以看见西边的雪山，在黄昏的云雾中时隐时现。

想起了《德拉姆》的片尾，那个在寺庙窗前念经的喇嘛，窗外也是这样的风景，接着镜头向雪山拉近，经文声在山谷上回荡，仿佛向着雪山飞去。

《德拉姆》这样的片子，还有一些照片、游记、书籍，构成了我对远方的想象。

此刻，我为了心中那个远方而来，可它究竟在何处。

每到一处，远方就不再遥远，新的远方又将在地平线上升起，仿佛永远触不可及。就像西方只是个方向，任何地方，都有更西的方向，直到环绕地球一圈，回到原地。

这些年的体悟，让我越来越感到，远方只是一种视角，一种主观的感受，一种用审美之心看待世界的态度。

只要让自己处于这样的状态，即使在家中，都能拥有远方。

如果没有这种态度，那么无论到哪里，都无法获得远方。

世界本就是不同视角下的主观建构，并没有所谓更真实的，顶多只有更实用的，而对我来说，很多时候，美就是最大的实用。

旅行最大的快乐，就是在到达一地之后，不因距离的消减而失去想象的空间，在眼前的风景中，依然能见出梦想的光芒。

在身处的当下看到远方，是一种宝贵的能力，有时需要提醒自己做到这一点。如此，你才可以体验到梦想照进现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