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完六个隧道，继续沿着山往下，刚刚逼仄的山谷已隐退到我的身后，四野慢慢变得开阔起，远远的一齐河流蜿蜒流经另一处山谷中。我们到达山底，终于走出海子山。 九十公里的连续下坡到此终于有所缓解，在离县城还有十五公里的一个乡镇，其实也就是十几户人家，细雨中突然蹿出一个藏族年轻人，骑着一辆家用的普通单车飞快地赶了上来，并加速向前冲，要跟我比赛一番，我把档位调到最佳位置，一下冲到他的前面，然后又故意放慢脚步让他追上来。两人拼了三公里，把他累得说不出话来。在下大坡前，下起大雨来，他把单车停下，我让他一起去巴塘，他冲我笑笑，便掉转车头回村子里去了。  |
| 还在继续下坡，虽然坡度远没海子山陡，但一路连续下坡气势却依然，直到离巴塘县城前的一公里处才缓解下来。 下午两点半钟，细雨中进入巴塘县，这是四川省境内的最后一个县城。巴塘县地处川、滇、藏三省交界处。山川形胜、气候温润，有“上有天堂，下有巴塘；内有苏杭，外有巴塘”的美誉，是“中国民间艺术（弦子）之乡”。 蜚声中外的巴塘弦子，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弦子融诗、情、歌、舞于一体，这里的人们能歌善舞，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稚嫩孩童，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 我骑着车直往县城的深处走，这时雨终于停了，街道上人来人往，脸膛大都呈红褐色，也有不少皮肤细腻又白净的姑娘。我站立在两条岔道中央，前面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中间是巴塘舞者的雕像，男子手弹弦子，女子在翩翩起舞。 |
| 也不知道狼头与自然离县城还有多远，我打电话给自然，让把她巴塘客栈老板的电话告诉我。一会自然把对方的手机号码发到我手机里，我马上给老板打电话，老板让我站在雕像前，他马上开车过来接我过来。 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康巴汉子开着一辆电动摩托车朝我走来，我随着他又往我刚刚进来的那条路倒回去。进入小巷子，一条羊肠小道仅容行人单车通过，他的客栈在一个半山腰上，在最后一道陡弯处，他的电动摩托竟然熄火了。 通过一处简易的铁门，来到一个小院子，把单车先摆在院内的空地上，然后拾级而上，这是一个典型的藏式小院，黄色的墙面，红色的屋檐，漆着藏族图案。 这山上建有许多的藏民居，星罗棋布，各家都有一个小院子，院内种着许多种水果树，桃树、梨树、桔树，还有李子树，树上的李子正硕果成熟时。 我们的住房在三楼，房前有一个宽敞的天台，站在天台上，可以鸟瞰半个巴塘县城。鳞次栉比的楼群，群山包围着这座小城，山谷间云雾缭绕，久久不散。 |
| 我把驮包放入房间后来到一楼的小院子里，已经有不少骑友更早赶到了这里，每天与他们擦肩而过，见面自然多了几分亲切。更巧的是，一同跟我们在雅安住在一个个房间的那个瘦瘦的年轻人也居然在此，我不禁大为惊奇。他告诉我，早几天被大雨淋了一路，身患重感冒，便在理塘休养一天，病还没好，只好搭车到巴塘，看明天身体恢复得怎样？要是还不行就接着在巴塘休整。难怪我看他一脸憔悴，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还以他是因为高反呢？ 一个小时后，接到狼头打来的电话，说已离城不远，让我去公路上接应。 我从半山腰踽踽下行到318线一家加油站前，等了好一会还有不见人影，着急地打电话去问，原来他们还在半公里外的一家捷安特自行车店门前。十几分钟后，才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身上一直穿着雨衣，不敢脱下来。 疲惫至极的自然连自行车都不想要了，把车丢给我，空着手跟我上山。待进入房间安顿好后，自然急着想去洗澡，可老板告诉我们全城停水，这让我劳累一天的身躯该如何消解疲惫，本想到县城好好洗一个热水澡，这无疑给我们一记闷棍。昨晚在禾尼乡所波大叔家一没电二没热水洗澡，人早臭了，今晚又不洗，岂不是臭气熏天，臭倒还可以忍受，但身上汗津津的着实让人准受。 这个时间是下午四点不到，吃午饭已经过时，晚饭又太早。狼头把从家里背来的临武鸭、东江鱼摊在床上当午餐，但这些东西越吃越饿。狼头又从包里搜出一包瓜子，三人坐在床上磕起来。 这时一个住在我们对面的二十来岁年轻人过来串门，闲谈中知道他是我们湖南长沙人，他有一个文气的名字，李行一，知行合一。也是因为感冒搭车到了巴塘，来一天了，看情况还得再休整一天才能走。他说在新沟就认识我们了，四人一起在新沟吃午饭。他这样一说，我们才想起他来。在新沟那天，他独自炒了一个只有饭没有蛋的蛋炒饭，我们便叫他一起坐过来。 小伙子很健谈，直聊到老板在楼下喊大伙吃饭才离开。自然吃了几天牦牛炖土豆有些腻了，趁在县城想换换口味，邀我与狼头随她上街下馆子，还诱惑我说，她请我们去吃新鲜的牛肉。我实在是不想动了，狼头磨不开自然再三邀请，随她下山而去。 这家客栈的晚餐很丰盛，五六个菜，有我喜欢的红辣椒炒肉。骑友们在小院里整整坐了三桌，其乐融融，温馨无比，似一个大家庭在一起吃饭。 吃完饭众人相约去逛逛这个边陲县城，去感受一下西部的民俗风情。我正准备尾随他们一道去，老家长沙那小伙子悄悄告诉我，小院上去的洗澡间还有些热水可以洗澡。我跑去试了一下，打开热水阀，一股热水哗哗冒出。我让骑友们先上街，自己连忙跑到三楼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下来，对着莲篷头，用热水除去这两天汗水兼泥水带来的满身污垢和疲惫。刹时，神清气爽。 洗完刚走到院子，狼头背着自然的相机闯了进来，我问他怎么没见到自然，狼头说，自然找到一家宾馆洗澡去了，他只好独自一个人回来。我让狼头快去洗澡，现在还有热水。 狼头将相机塞给我，一个冲锋，洗澡去了。 待狼头洗完，下楼正准备跟我去巴塘县城去看看，自然却一脚踏进院子，脸上是一片红晕，想是刚被热水泡的，一扫这几日风霜卷过的毫无光泽脸庞。她看见我们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跟在我们后面。我问她在宾馆里洗一次澡得花多少钱？四十五元，她不经意地告诉我们。我听得直咋舌，丢下一句，土豪。便自顾往前走了。 黄昏中的西部小县城巴塘除了在建筑风格上与内地有所不同，其他的一切仿佛走进任何一个小城市一样，不算宽敞的大街上各种小车穿梭往来，商店卖着同内地一样的商品，唯一不同的是有许多穿着藏民服饰的身影点缀其间，否则我还以为一脚踏进了我们自家的那个小县城呢？ 城里只有一条大街，往外就是318线，再往外就是金沙江的上游了。 黄昏越来越浓，街道两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发着淡黄的光。 |
| 又起风了，仅管我们穿着厚厚的的抓绒衣，还是感受阵阵寒冷袭来。我们转到318线，慢慢往回走。 回到客栈，先前撒出去的一批人都已陆续归来，他们围在小院里的一个茶桌四围，随意地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尽管他们当中大都没法洗澡，却依然不影响他们兴致，说着一路上遇到的许多人许多事。有两个年轻人则站起身随手伸向小院墙头的李树上摘了几个带着青色的李子，分给大家。 有个骑友说，就在昨天从二郎山下来的那道大坡上又有一个女孩摔跤，造成多处骨折，当场不省人事，比我们在泸定遇到摔伤的那个女孩更严重。他把在故事现场骑友发到网上的照片翻出来让我们看，提醒大家一路上要珍爱生命，以免让家里的大人担心。因坐中多数学生都是瞒着父母偷偷从学校跑出来，他们不敢让父母知道，一则被父母知晓后，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二是出来后在路上的每一天都会让父母提心吊胆。记得去年有一个女孩发誓要骑车去西藏，父母百般阻挠，女孩意志决绝，并以死相要挟。做父母的无奈之下只能妥协，同时也要女儿答应他们一个条件，就是他们一同陪女儿进藏。结果是这对父母双双辞职，开着车一路陪同骑着单车的女儿到了拉萨。 我真为这对父母感动，他们的护犊之心感天动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想说做子女的一定要充分理解家里大人的心情，在他们的心中，你的生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们可以放弃一切，最放不下是你，哪怕你轻轻比磕碰一下，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一直弄不懂怎么西藏具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一批又一批的人，特别是年轻人，而越来越多的骑行者都走在这条路上，不计生死，勇往直前。 这时，另一位学生模样的骑友也把手机掏出来，让我们看了一段视频。视频中播放的是今天上午发生在芒康路段的一个场景，大雨滂沱中，无数辆车还有部分骑行者在经过一段山谷时，山体突然垮塌，数千万吨的泥土石块从山上倾泻而下，瞬间把整段公路覆盖，现场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有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差点葬身在山底，这场突如其来变故，把在场的人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尖叫起来。 这是我们明天要走的路，我心中不禁担心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更让人揪心的是我们队伍中还有一位女队员。又不好说服她搭车过去，毕竟人家也是下定决心来骑川藏线的，动不动让她搭车，有点说不过去。曾有两次我试着问自然是否搭车过去？她说，一千公里的路还没走完，那我来西藏干嘛？对此，我无话可说。 如果是遇到天气好的日子，发生泥石流、塌方的可能性相对要小一些。但如遇到下雨，险情随时可能发生，因为这条路两边的山几乎都是松散的。特别是通了公路后，地质结构遭到破坏，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地动山摇。小则飞沙走石，大则山崩地裂。每年都有许多的人死在这条路，而巴塘到芒康，更是险象环生。很多的骑行者这一段大多选择搭车过去，这应该是正确的决定。 小院里聚着十多位骑友，他们对明日到底采取哪种方式去芒康，议论纷纷，犹豫不决。这时有一个胖子开口道，他与他的队友准备搭车过去。他这一提议，其他队伍里的骑友也积极响应。 我爬上三楼，找到狼头与自然，把刚才在下面我跟其他队伍里的骑友们说的话以及那段视频里发生的险状都一一描述给他们俩人。狼头自是一脸的不屑，没想到自然也丝毫不畏险情，口中嘣出三个字：骑过去。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三楼的平台上，望着夜幕下的巴塘县，灯光璀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明天一路阳光灿烂，让我们顺利进入芒康。 说起来巴塘也是我们市的另一名骑友——老袁的折戟沉沙之地。 话还得从头说起。 老袁，我们市第一代骑行者，十年来一直未曾放弃这份爱好。而第一代骑车的人如今已夕阳西下，仍在坚持骑车的所剩无多，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早已退出骑坛，在家含饴弄孙，亨天伦之乐去了。老袁却顽强地坚持下来，且老当益壮，越骑越远，江西、广东、广西、四川都留下了他的车辙，还有他宽厚的背影。 今年年初，他从领导岗位退下来，萌生出一个念头，骑单车去拉萨。当然这也是他多年的梦想，苦于上班期间根本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时间让他骑着单车去西藏。后来听到我们几个人从去年就开始嚷嚷着骑车去拉萨，他更坚定了骑车去西藏的信念。 但他还是担心自己的体力跟不上，两千多公里的路程，每天翻山越岭，如遇雨雪交加，高原反应等一系列无法预料的情况出现，半途而废又不符合他的性格。为此，他纠结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最后决定买一辆助力车，爬坡时可以借助于动力。可这种车在专卖店并不好买，我们这几大车行根本没有这种单车。于是他从网上购买了一辆，同时还鼓动他的一个老友月老也买了一台。月老也是资深骑车人，在老袁长期的唆使下，对骑行西藏也蠢蠢欲动。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六月中旬出发。之前，老袁还试着骑上那辆助力车上了一趟回龙山，没想到这款笨笨的车还真争气，竟然爬到了山顶，以往的老袁是不敢想象的。 有一天，他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这辆车通过严格的考验，完全可以胜任川藏线。我弱弱地问了一句，如果在半路上坏了，可怎么办啊？老袁当时听了很是生气，连呸三声，然后骂了一句乌鸦嘴，便在六月的十五日正式拉开了西藏之旅。 几天后，他们二人顺利进入康定，正当雄心万丈继续西进之时，月老突然接到老婆一个万分紧急的电话，他的岳父突患重病，奄奄一息，危在旦夕，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无论如何要他赶回家中去。 月老只得中途撇下老袁，仓皇失措包了一辆车到成都坐飞机走了，把老袁丢在康定凛冽的寒风中独自哭泣。可结果是当月老回到家中，那老头又一口气上去活了下来，没死成。而月老的西藏也却去不成了，留下一生的遗憾。后听老袁告诉我，月老发誓此生一定要圆一个西藏的梦，准备来年自驾进藏。 第二天，老袁擦干眼泪，独自上路。 当老袁意气风华走过巴塘，走向西藏界的金沙江大桥，他那辆一直引以为傲的助力车跟月老的老岳父一样一病不起，比老头更严重的是接着便断气了。我不知道当时的老袁是怎样把车从三十多公里外的金沙江大桥回头倒转到巴塘县的，当晚他从巴塘县打电话给正准备踏上火车准备西去的我，劈头就是一句，就怪你这乌鸦嘴，单车真的坏在半路上。我当时一听感到愕然，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反问，真有这么灵吗？ 老袁接着告诉我，好不容易到巴塘找到唯一的一家自行车修理店。老板说，问题倒是不大，但这种车很独特，需要专门的工具才行，他店里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类修车工具。 老袁遂急切联系厂家，厂家听说这种车居然有人骑着上西藏高原，这类车最初的设计是给城市妇女方便买菜用的，厂家不禁兴奋起来，立即答应免费给他寄一套修车工具，再赠送两块电板，可最快也得五天时间东西才能快递到巴塘。 不过老袁这人很随性，也没让自己闲着，在等待快递的几天里他搭车从巴塘去了稻城，稻城风光旖旎的美景让老袁赞叹不已，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人的一生总会有我们无法预计的困难与不顺，但只要你把心放平，也许会有无法想象的风景与快乐在另一处等待着我们。 |
第十一回 浪滔滚滚金沙江 命悬一线闯芒康 7月9日 也许昨夜的那一番虔诚的祷告感动了佛祖，早上巴塘的天空纤尘不染，不见一丝云彩，一扫昨日的阴霾，干净得如少女的脸庞。 早餐照例是馒头稀饭，自然捧着碗找到客栈老板，打听是否有车辆将她的驮包拉到芒康去。老板立即打电话给芒康的一家客栈，对方回话过来说，昨日芒康路段连下暴雨，山体大面积坍塌，车辆不通，无法过来巴塘。看来昨晚那段视频所言非虚。 自然一听，急得把碗一放，饭也吃不下去了。因为越往里面走，道路越是崎岖难行，驮包已经成自然每天要考虑的第一件大事。到了这里，就已经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事了，谁都不会为了一点钱去冒生命危险，当然你也不会为一个小小的驮包出一笔大钱。 |
| 客栈老板建议自然，先到广场去，那儿有车去芒康，也许他们有办法把你的驮包带到芒康去。自然无奈地把驮包捆到单车后架上。 七点半，从我们所住的“金顶客栈”告别出来，来到巴塘的大街上。刚进入广场，便有几个揽生意的藏民司机围了过来，让我们搭车去芒康。 自然在跟一个藏族司机努力用汉语交流，这时昨晚跟我们同住一客栈的胖子骑友以及他的几个同伴赶过来。他们把司机叫过去，跟他商量包车去芒康每人需要多少钱？讨价还价一番之后，力劝自然跟他们一道搭车过去，并一再告诫自然，前面的路况非常危险，千万别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本来意志十分坚定的自然不知被胖子的哪句话所打动，毅然改变了主意，坐在了中巴车上，我与狼头抓紧把自然的单车塞入车箱里，并一再交待胖子，一路上好好照顾我们的女队员。胖子一再保证对我们说，请放心，到时一定把她完好无损地交到你们手中。 告别胖子，告别自然，一声芒康见，我与狼头跳上车迎来了巴塘的第一缕阳光。出城的路并不平坦，坑坑洼洼，还有几头藏香猪在公路上闲逛，一副气定神游的姿态，使本来并不宽敞的路更显得拥挤。 刚离城三四公里，公路的右侧便停着一长溜的车辆，前面肯定是堵车了。我们缓慢纵深穿插，越来越多的车辆似一条长龙望不到尽头。 一路走过，至少有几辆百车都挤到这道小小的峡口中，而从巴塘方向开过来的车辆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自古华山一条路，从成到巴塘去拉萨似乎也只有一条路，进退两难，司机以及游客们纷纷从车上下来，挤在本就狭窄的国道上，脸上个个露出焦急的神情，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在车辆与车辆的缝隙间相互追逐。 我们的单车却穿梭在车辆与游人之间，似一只只自由飞翔的小鸟，飞向前方。离城九公里处，在一个只有两间低矮的便民警务站左侧，一道铁栏杆横在公路中间，几个穿着厚厚的警服的警察，腰挎自动步枪，面无表情天神一般站立在国道中央。见我们骑车过来，挥手命令下车，并把我们集中到路旁的一块空地上。有几十个比我们早出发的骑友在此已经困了大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而后面的骑行队伍陆续赶过来。一会，围上了上百人的骑行者，本不大的空坪被挤得水泄不通。然后大家互相打听，有人跑去问警察，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时才能放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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