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0 地点：索县 日期：2020.11.19
早上闹钟照常响起，睁眼却依然处在天旋地转之中，不敢乱动弹，稍稍一侧身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略有呕吐感，调饥而无所倾倒，只能紧紧闭眼让头晕慢慢消停些。 本以为在理想的空房里扎营第二天可以早些出发的，但突如其来的不适打乱了行程，两个小时后晕眩感依然强烈，于是临时决定今天留在县城休整。  也许是真的累到了，连续两天的翻山行程让本来就疲劳的身体进一步被掏空，再加上风雪与沙尘，出发两个多月以来一直没什么大毛病，这回身体也该借着在县城短暂逗留的机会发作发作，头晕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到了中午（因为时差的关系，藏地的中午已是内地的下午），身体的不适有所好转，起身时的目眩淡去了很多，遂终于钻出睡袋，加了两层衣服准备出去觅食。 扎营的地方是县城近旁的一处社区，周围只住人没有任何餐馆、小卖部，只能多走几步回县城干道扫荡。昨天精神好时觉得县城到露营点走两步就到了，可今天这短短的不到一公里异常漫长。 昏沉地走在前往主路的路上，昨天还觉繁华的小县城今天却连一家面馆都碰不到，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昨日买补给的超市，因为眼缘于是又决定进去买点吃的，昨晚走得匆忙，今天再进店跟老板寒暄才发现原来他们是江西鹰潭老乡。 土话一上口就知有没有，在藏地碰到我们那小地方的父老乡亲概率太低了，老板又是张罗凳子让我坐下休息又是烧炉子给我添热水，让我心安理得地安顿下来。老板大姐也是八零后，一七年在亲戚的介绍下于索县落定，夫妻俩在此奔波，小孩留在老家，在这里一呆就近四年。留我吃完午饭后，状态有所好转，下午去旁边的赞丹寺转悠。 赞丹寺盘踞山头，远观颇有小布达拉宫的意味，它建于五世达赖时期，距今已经近八百年历史，最早它由噶玛噶举派所建，现已改为格鲁派寺院。进去参观需要登记身份证，可今天大殿紧闭，只能登高望远。下山再次前往老乡处采购干粮后，早早回巢，希望明天能正常出发。 |
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1 起点：索县 终点：扎拉乡 距离：32KM 步数：46508 日期：2020.11.20
虽然天气预报预测的今早九点只有零下十度，但钻出睡袋却没有难捱的冰冷，也许是天公作美为我践行。为了以防路上再次出现晕眩的症状，在昨天从老乡那打的开水里特意加了比平时多很多倍的葡萄糖，在高原这货几乎是万能药，轻微的高反、缺氧几乎都能搞定。 面对朝阳惬意出发，在拐出县城的一个小山头一只鹰低低地从头顶略过，发出嘤嘤的声响，那是远方与自由在为我的重新上路而感到欣喜，风拂过耳畔是心中热切的回应。 本以为休整一天，在不远的前方会再次碰见朝圣的那一家人，可是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过去，路在山谷里起伏却毫无人迹，也许是我出发得太早，他们尚躲在某处休息吧。 离开索县有很多段土路，汽车一过尘土满天，走得十分惨烈，最悲剧的一段是个两公里左右的缓上坡加缓下坡，恰巧我经过时，每隔几分钟都有车辆驶过，漫漫的山道尘土弥漫，幸亏风势比较强，吹个一两分钟沙尘就会消停容我残喘小半会儿，可不一会儿又看见远远的灰尘从坡道那边飞奔而来。这段路可算作今天最地狱的路段了。 走完了这段，惊喜还在前方。 第三次，又又又碰到了个推车直播徒步的。只见他远远地拉着一辆笨重的手推车沿着S路线慢慢往坡上挪，看他吃力的样子这车应该不轻。这回例外，是他主动给我打的招呼并询问前面的路况，于是我就把刚才的遭遇给他复述了一遍，看他绝望的眼神，我用轻快的步伐给他加油打气。 越往那曲走真心越荒凉，虽然一路上隔三差五都有村庄，但这边的村子基本上都没有小卖部，有跟没有一个样，除非要露营，但即使在这样的村庄扎营，碰到狗熊也是常有的事。 前几天晚上就有一只熊妈妈带着两只熊宝宝到扎拉乡的街道上找吃的，这是乡上一个小卖部的老板娘跟我讲的她的亲眼所见，得亏闯进了她的小卖部，才能找到今晚的住处。 我在下午快六点才走到乡上，追随着眼缘随便找了一家小卖部采购补给，这位老板娘人非常客气，看我徒步于是示意我可以在对面的空房子扎营。 西藏这边的乡上虽然两层楼的房子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关着的，所以一般都是找在建的空房或公共卫生间搭帐篷，然而这位来自甘肃的老板娘在这已经呆了四五年，对乡上的情况了如指掌，她指着对面那排楼下的一个小过道对我说“悄悄从那里上去，那上边有空房子，小心别被乡上人看到。” 采购完我蹑手蹑脚地往那楼梯口挪，铁栅栏半关着，门很小，要不是高人指点还真容易错过，挤身进去径直前往二楼，果然这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杂物垃圾到处都是，不过不碍事，我成了这里今晚唯一的住户。 |
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2 起点：扎拉乡 终点：刚夺村 距离：25KM 步数：39876 日期：2020.11.21
等我冲到她店门口，发现门是锁的，还以为她没起床遂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不一会儿看到她从远处走来才知道是上厕所去了，怕影响我出发她九点多就已经开张了，惭愧。 充电宝是早就想再备一个了，可是因为重又没看到合适的所以一直没买，这一程徒步快接近尾声，终于可堪重负地挑了一个，一解路上常不敢放肆听歌之急，据老板娘说这款电力非常澎湃可以充八回手机，希望她没有骗我。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昨晚看天气预报还说有雪，可此时万里无云蓝天碧日，何雪之有？因为计划徒至刚夺村就扎营，行程不过二十五公里，所以走得异常缓慢。 那曲不愧是藏北高地，一路草木枯黄不说还越走越植被稀疏，再加上一个冬天都不会消融的残雪，徒来常生悲怆之感。正当我无法自拔于这荒凉之景时，大事不好，在上一处缓坡时一杖竟断成了三截。 我的双杖都是某宝买的百十来块的便宜货，前些日子就发现杖头近乎磨损殆尽，最近不知何时两根杖头都不知所踪，只剩杖杆直接接触地面，心里不免发虚，生怕还没走到终点双杖就瘦尽灯花。 没了杖头的保护，杖杆的确磨得很快，因为越来越短，撑起来越来越吃力，本来单杖长度是一米三五，可这两天它们的高度已经不及我腰。再担心也没用，今天其中一只还是先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好生凄惨。 用过的东西都会有感情，何况陪我走了三千多里的登山杖，想起去年徒完新藏线回家时，刚进火车站候车大厅，一支登山杖也是就地折断，我相信万物有灵，它已尽全力陪我走完了美满的一程所以决定放我独自完成剩下的旅途，可当时因为人多匆忙我并没有把断杖带回家，而是顺着安检员的旨意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今天不能再随随便便把断杖抛弃了，我带着它又走了一程，选择了一个风景不错的山坡刨坑准备把它埋了，黛玉葬花我埋杖，生活中必须要有些仪式感。可大写BUT，因为这次刨坑我终于深刻理解为什么藏地实行***，我拿着一块尖石挖了还不到五厘米深的坑就开始眼前发黑轻微缺氧，所以还是改堆玛尼堆吧。 看着它的遗骸，握紧手中的单杖，想起了汾河岸边的那两只大雁，“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知影向谁去？”说到雪，难舍难分之际，刚才还晴好的天空不知何处飘来了浓云，一时风力陡增，必须赶路了。 这回真的错怪了天气预报，只见云层越来越厚，天色从上午的湛蓝到泛白再到此时的愁云永皱，气温也变得更低了，再次裹紧雨衣顶风前行，只是此时没了双杖的助力，走起来变得更加艰难，更加缓慢，估计不到那曲是买不到替代杖了。 狂风中远远看到刚夺村，心中一热，因为晚上下雪的概率很大，所以径直朝村委会走去，可是大门紧锁，无奈另寻他处露营。有一小妹妹看我在无脑寻找，招呼我过去，乱指点一通后我朝她手指的地方走去，可再一转头她家已大门紧闭。 找了个破棚子扎好营后，为了明天早起舒服些，去寻村民求水，好在不多时便索得，然后速速回帐，严阵以待。对了，最后不得不提，刚夺村距离布达拉宫广场正好五百公里，由此开启川藏北线长途的尾声。 |
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3－74 起点：刚夺村 中点：岗拉废弃道班 终点：伯托村 距离：18KM － 32KM 日期：2020.11.22 - 2020.11.23
虽然只是一顶破了洞的天蓬，但两面环壁还是遮挡了不少风雪。起来后并没有立马掀开帐帘，而是悠哉游哉地吃面包、泡咖啡，其实外面的景象不看也罢，光从帐顶的那层阴影就能想象出满山风雪的模样。 可让我担心的并不是风雪，而是今天雪中单杖登山的强度，也有朋友提醒去找根木棍替代，但那曲地区海拔四千多，找棵树都难，找根木棍更是海底捞针，可能只是命运如此吧，老天爷是铁了心要给我一场惊心动魄的尾声。 收拾完毕后准备出发，突然腹中作响大事发声，遂跑进旁边的空房里大号。昨晚之所以没选择在这屋里搭帐篷不因别的，只因这十来平米的小破屋早已被大便和擦屁股纸覆盖，昨天进门时好不震撼，震撼完扭头就走。 等我小心翼翼地步入雷区，找到一处高地脱裤蹲下，霎时间感觉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不愧是一位被上天眷恋的美男子，只见一根品相端正的打狗棒斜躺在墙角，仿佛在等待我的出现一样。 一时间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借着窗外明亮的雪光耳畔似乎传来教主的教诲：“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丐帮传人，得此打狗棒需勤加练习打狗棒法，把我丐帮发扬光大。”他的身边是一麻袋一麻袋对我捋须颔首的历届长老门……面对人生的高光时刻，我多用了两张纸把屁股擦干净，缓缓起身，拾起棍杖，仰首出门。 从昨天开始就进入翻山道，刚夺村距离垭口十五公里左右，理想状态下三四个小时就能上去，但是今天风大雪大，虽然有了打狗棒的倾情加盟，但依旧艰难无比。 出了刚夺村一路上路边基本上没房更没村，因为是顶风上翻，风过大时只能背对来风喘息休息片刻，更多时候只能把自己当成铜豌豆御风御雪奋力搏行。在这样的风力下，即使穿着两双袜子和靴子，脚趾头依然冻得冰凉，为了防止冻伤，步法调整为小踏步，虽然身体热得很快，但代价是容易疲劳同时需要不断进食。 从上午出发走到下午，风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走了四个小时，依然还在努力向上攀登。没有建筑避风，实在累了只能蜷缩在路边的小土堆后或公路下的桥洞缓缓。偶尔小绝望，但放弃是不可能的，这一带无人，所以必须趁着白天把这山翻过去。 估计距离垭口还有两三公里的地方，大喜过望地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蓝色铁皮房，拼命走去，还好门没锁，开门里面自然地一地垃圾，但终于有个可避风雪的休整地，可以安逸片刻。既然上坡时风雪都如此强盛，垭口想必更是凶险万分，所以趁此机会衣、裤、手套、袜子都分别加了一层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果不其然，离垭口越近风雪更胜，偶尔的阵风甚至把人吹歪吹离公路，雪沙从地面刮起迷乱眼睛，口罩里面是水外面是冰，胡须上结的冰渣偶尔落下吹进嘴里，咸咸的像印度洋的海水。 能感觉快到垭口了，高海拔氧含量本就低，再加上狂风打乱呼吸节奏，经常陷入缺氧的边缘，越走越慢，于是算着步子，三十迈一歇，二十迈一歇。终于拐过一个缓弯道后一个高高的蓝色路牌在黑白的世界中显得异常显眼。 不会错的，越来越近了，风也越来越大了。岗拉山垭口，海拔4824m，精疲力尽，但如释重负。 下山路依然狂风不止，吹得人形神涣散，但还是决定抄近道。这样的山势下，坡下一般会出现高原苔地地形，平常气温高时，因为水和烂泥挡道十分难走，一七年徒318时在下米拉山时就吃过亏，但根据今天天气猜想水应当都已结冰，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 下山不远就能看到两栋淡黄的建筑，应是道班，旁边还有几户牧民，欣然前往。原本计划今天徒至三十六公里外的克玛村，这样明天就能到夏曲镇，可天气使然，能停则停。 今天的十八公里从上午十点走到下午五点，可以说是出发两个半月以来最艰难的行程，痛苦不堪，但与自然的搏击让我频频泪流满面，这才是人生，这才是“诗与远方”，它不在那些都市小清新们虚伪的口口声声，而真实地存在于那些敢于出发的行者的脚下。 拉萨啊拉萨，想见你，不容易。 伯托村 扎营算早的，没有网络，睡前的时间用来听歌、看书。晚上十点多，空气对流终于停止，拿塑料布做的窗帘终于没了声响，四周黑暗，一片死寂。 因为前段时间有了大早起来帐篷里的液体冷得冻成冰的经验，这晚除了脱了外套我整夜合衣而睡，衣服裹了四件，裤子两条，袜子三双，睡袋两层，虽然我的装备不甚精良，但好在准备充分，还是能绰绰有余地抵抗海拔四千五六的酷寒。 起床后，气温果真与我想得一样，一瓶可乐半瓶冰沙，因为减重没带任何火具，抱寒而饮煞是刺激，另一瓶没开的矿泉水倒是没结冰，但我突发奇想做起了科学实验，把它重重往地上一震，瞬间它也成了一瓶冰镇饮料，很好，作，继续作。在极寒下，起床总是异常艰难，吃饭、收拾无不在与严寒做斗争，一定要坚持啊。 因为今天下山，怕路上结冰，所以又把冰爪拿了出来，上路后发现，许是风太大的缘故，路上积雪、暗冰已经风化得差不多了，对，又是大风。对于风，早就有所准备，脑袋占人体发热量的百分之八十，这是首先要考虑的，连衣帽、头巾、抓绒帽、遮阳帽，四层遁甲罩在头上，我就不信还能近风，唯一的缺点是带了眼镜，卡得极不舒服。 没完没了的风啊，没完没了地吹啊，因为带了冰爪，脚越走越难受，索性休息时把它们全扔了，这应当算是三次徒步进藏以来第一次丢塑料制品，可怜的冰爪，因为风的缘故，成了我发泄的替罪羊。 进入那曲之后，这里的景色开始与阿里无异，大山连绵浩荡，望山跑死马地辽阔。一座金字塔般的山，上午就在它的旁边，走到大下午它还在身后杵着，毫无成就感。同时由于缺少参照物，在那曲走的每一公里都觉得好漫长，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我才走到原定昨天到达的克玛村，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吃了点干粮后继续顶风出发。 过村没多久，我又又又又碰到了直播徒步的，这一回还一次碰到俩，其中一个还是头戴毛绒动物头套的妹子。唉，这年头想维持徒步的纯粹性越来越难了，作为进藏路上不直播的独苗，我要好好保护自己。 越到下午越艰难，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可风才懒得管你，继续吹啊吹，我想李白肯定没到过那曲，否则长风何必几万里，在我看来三尺风足矣，三尺白绫的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三尺。实在扛不住了，我就对着风大吼：“艹我娘的，能不能别吹了！”丝毫不顾自己一介书生的人设。 为了弥补昨天少走的路，今天打算多赶点，拼了老命在天全黑之前赶到了伯托村。刚才遇到的直播徒步者提醒我这里有两家住宿，可我都没有找到，看到村尾有空置弃房，干脆又搭起了帐篷。今天最近的路牌上写还有一百多公里到那曲，快了，争取这周末到达。 《我能看见死亡》 我能看见死亡 它就站在我面前 在那沙风雪之后 它亮出闪闪的镰刀 问我还有什么愿望 我能看见小丑 它坐在飞驰而过的车上 隔着蒙着雾气的窗子 问我为什么要去远方 我看见昨天死去的我 今天死去的我 明天死去的我的孤独 白雪之下不朽的骨骼 杉树枯萎 道阻且长 牦牛 村庄 牧人 炊烟 都在眼前消失 为何不等我 山的那边 天的那边 阴沉的那边 云层的那边 静止的山 永无静止的云 整整一个风景 只有风在其中弹唱 为谁歌遍 为谁耳语 我从远处带来沉重的干粮 不必理会谁 蜷缩陋室 我也可以弹唱整整一个风景 石头生出高山 高山长出自由 自由磨出脚上的茧 远方的石头的茧 安息吧 没有月亮的夜晚 我与黑暗靠在一起 寒冷在空房里 潮湿的诗人 今晚会梦见美食与酒水 不久前昙花一现的太阳 今夜谁会爱我 放下手中的痛苦 保持虔诚 保持低调 那无尽争吵的风 会找到我揪出我 透过被塑料包裹的窗 躺在冰凉的帐篷里 探出头去会不会被秃鹫发现 乌鸦就在不远处张开喉舌 沉默 如同世世代代的人间 疼痛无疆 苦难无疆 甚至祖先 甚至故乡 谩骂 诋毁 垃圾 畜牲 度尽一生牧我群羊 并不平静的村庄 青稞一年只熟一场 手套已破 薄衣 烂鞋 残杖 牧我群羊在十万大山 高原草场 冰天雪地 无人区 冬天的那曲如此残忍 也许我应该带上火种出征 牧我群羊 羊群散落何处 昨天今天死去的我的盲 十一月如同三月一样温暖 三月如同十一月一样寒凉 生于城市的双眼 再次远离城市 群羊在我的废墟成长 脚踏重霜 口中嚼寒 让我成为羊群吧 我需要它们的皮毛 让我成为那风那雪吧 我需要它们的豪强 让我把冷炼成长途 那路到底多长 通向何方 蜿蜒的出口在何处 我把手指向星空 让无穷劫从身上踏过 渴 但我深爱这土地 饿 但我深爱这土地 冷 但我深爱这土地 施舍 问暖 话别 拥抱 什么都没有 四周什么都没有 人间什么都没有 累了 我终会倒下 但只要想到诗没写完 就不敢合上双眼 刺骨寒冷的死亡啊 你真的以为我一无所有吗 杀我之前先掂掂我的骨头 灭我之前先看看我的西藏 死亡的今夜啊 我有一颗心脏 我有一首诗歌 我有一段情结 我有一股勇气 我有一个豌豆 蒸不熟煮不烂 不如在你下手之前 让我用这一团烈火 把你燃烧殆尽 你愿躲就躲 敢爱便爱 |
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5 地点：伯托村休整 日期：2020.11.24
索县的休整似乎未能达到理想状态，带着轻微的头晕出发，虽然顶过了扎拉乡和刚夺村的小风小浪，也勉强撑过了岗拉山的严寒，但昨天和前天连续两天的狂风还是把我折磨得不轻。 昨晚到达伯托村时并没事，搭好帐篷后还在旁边的小卖部吃泡面、吃零食和老板闲聊了一会儿天，可回到帐篷，兴许是因为离公路太近的原因，时不时的汽车轰鸣声让人久久不能入睡，于是惯常地听音频。 高原地区无比干燥，水分蒸发快，白天行走在路上因为风大吹得浑身作冷时不觉得，可是到了晚上帐篷里躺久了难免口渴，所以睡觉前一般都会备至少一两瓶水在旁边。音频节目到了尿点于是猛地坐起摸水喝，就是这突然的动作再次导致地动山摇般地晕眩。 只能死死抱住双腿，不让身体倒下以防砸到东西或地面的硬石，让那骤然而起的天旋地转慢慢归于平息。这么一来二去三四次，情况终于缓和，慢慢钻回睡袋，不敢有更多大幅度的动作，水瓶也挪到了脑袋边，侧着身子嘴几乎也能够着。 之所以睡不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一路上不断有人提醒我“有熊”，刚开始补给点之间离得近人也多的确没太当回事，但听多了又到了地广人稀的那曲地区难免浮想联翩，只要不是睡在密闭的环境里，人就会处在无比警觉的状态，躲在悄无声响的黑暗中任何细碎的声音都逃不过耳朵。 十一点多的时候有一辆车停在侧前方十多米处，下来两人，其中一人下车后直接朝马路对面走去，另一人则对着我搭帐篷的空房撒了泡尿才过去。马路对面就是不久前泡面的小卖部，小卖部的旁边是村里唯一的台球室，里面有多少人肯定听不出来，台球的撞击声也完全听不见，但偶尔爆发出的欢笑声里有男有女。 十二点多，一辆摩托急驶进空房后的小巷，一个利索的刹车，脚步声，铁门拉开声，又是脚步声，马达声，关门声…… 黑夜的村庄里，犬吠永远是少不了的，在空房方圆几百米之内，应当有至少五只家犬，它们相互配合着打破夜晚的宁静，此起彼伏，庆幸的是空房旁边的两三户人家里并没有狗，所以声声犬吠像是蒙上了一层纱罩，清晰但不锐利。 凌晨一两点依然能听见偶有脚步声踩着碎雪的骨骼或进或出，但也有一些声响是我无法分辨的，比如为何在这样的深夜还会感觉到大型动物的喘息声沉闷地游走着，按道理牛马等家畜不是早就应该关进了厩棚？几声凄惨的鸟鸣是乌鸦还是喜鹊还是秃鹫，这附近没看到寺庙，秃鹫应当还不至于。 夜晚没了太阳，寒冷的空气只知一味沉降，没有对流当然也就没有风声。到了凌晨三点多睡意终于战胜了搜索危险的听觉系统，沉沉睡去。 早晨的状态永远是最重要的，它关系着一天行程的顺利与否。很显然，今早与在索县那天早上一样身处漩涡之中，艰难爬起朝帐外吐了几口胃酸又重回睡袋休息。中午时情况好转了很多，于是打算收拾行李开拔，可是刚收拾完第一个睡袋，晕眩的感觉再次袭来，于是决定今天再次破例休整。 整整一天除了早上吐的那几口胃酸，我没再拉开帐帘，只能凭声音听外面的人来人往、车走车停，下午两点多静止的帐篷突然被狂风吹得歪斜，不久后朝外的一面开始迎击暴雪的攻击，这是高原的歌谣，也是属于我独处的孤岛。 今天不会重来，但疼痛会，人生不再重来，但生命会。好好感受，好好忍耐，茶禅一味，一期一会。 |
| 本帖最后由 杉道的诗与远方 于 2021-11-19 16:49 编辑 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6 起点：伯托村 终点：那曲 距离：120KM（全程搭车） 日期：2020.11.25
昨天下午六点多，憋了一整天，只吃了些冷食，每一口饮料都喝得浑身冰凉，睡袋也被一整天的呼吸弄得潮湿，趁着精神头稍好了些，又晕晕乎乎地去了对面的小超市泡了碗泡面，顺便再打了壶热水。 本以为热汤下肚，状态会好些，可是在小店里打着充电的名义缓了近一个钟头，情况依旧没有好转，遂借着最后的一点天光摸索回帐篷。回帐篷后，已无听音频的精神，睡袋拉链拉好，伴着晕劲，早早地就进入梦乡。 这种情况下，一觉睡到天亮是不可能的。夜半，被肚子疼醒，虽然想上大号，但天冷钻出睡袋和帐篷外的艰难加头晕让人左右为难，心想忍忍强行睡着说不定就好了，可纠结了一段时间后三急毫不留情地战胜了意念，终于还是拉开了睡袋拉链。 头晕，整个世界都在高速旋转，撑着身子掀开帘子。为了保暖袜子穿了三层，所以鞋子怎么也穿不进去，一使劲，感觉后面呼之欲出，最后鞋子没穿好，整个人几乎是爬着出了帐篷。 人站不直，我扶着墙往前走了十来步才靠墙蹲下，肚子舒服了可人并不舒服，即使蹲着也感觉世界在往一边倒去，最后没办法，我是四肢同时撑着地，前后僵持了可能十几二十分钟才完成了拉稀的动作。 人已冻僵，可是回到帐篷后一切还没结束，由于刚才一系列动作太大，导致胃部开始翻滚，又急忙忙拉开帐帘往外呕吐，因为晚上吃得少，刚开始吐不出什么，但胃在此时就是想刷存在感，于是拼命收缩，我的动作也从斜靠帐帘变成狗一样四肢着地，只把头伸出帐篷猛吐不止。 不知道那会儿有没有路人经过，否则他们会听见来自地狱般的呻吟，那是一种来自喉咙极深处的哀嚎，恍惚间我甚至想到了死亡，如果它真的能减轻当下的痛苦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拥抱它，可是可笑至极的是就在前天我还写诗嘲笑它，可怜的人类，为何在痛苦之时总是想到以死求得解脱。 像狗一样拉稀，像狗一样呕吐，又像那些一车一车被拉走的流浪狗只能等待被死神接走般哀鸣，上吐下泻不止，如果活不过这晚，希望自己生命的终结能在冈仁波齐***，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想把这作为我朋友圈的最后一条，可是村子里信号站都是太阳能的，半夜没网，所以我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突然想起来出发前看的一些户外求生攻略，再根据当时的情况，以及这两天的经历判断自己有可能高反加轻度失温。徒步进藏的人也会高反？虽然心里的答案有些莫名其妙，但必须有所作为。 首先是继续保暖，我把背包里剩下的备用衣物全部穿上，然后往睡前从小卖部打来的热水里猛加葡萄糖，小口慢吞为身体加温，同时斜靠背包打坐定神，用意念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这只是正常的高反”，半壶热水喝完，上吐下泻的状况终于缓住，这才又钻进睡袋呼呼睡去。 今早起来，依旧头晕不止，但相比昨晚好了很多，至少能正常坐起，心想不能再待在这里休整了，必须借身体状况好转的机会收拾行装降海拔，虽然艰难但我还是用了比平时多两三倍的时间把背包收拾好，同时也把昨晚的烂摊子打扫干净。 因为睡觉时的习惯是把手杖放在内外帐只间，这样万一晚上有野兽，抓起来就可以开干，可是这个位置正好是我昨晚呕吐物的降落地点，这就得感谢那曲地区的低温了，经过了一晚上的冻结反应，登山杖已经与胃里的各种食物融为一体，既然这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颤颤巍巍地走到马路对面，运气不错，招手拦的第二辆车就搭上了我。开始本只想搭到二十公里外的夏曲镇看医生，但司机夫妻俩正好要去那曲，并看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建议我还是去医疗条件更好的城市，我当时稍有犹豫。 但上车后不久，我们竟然大白天在公路旁边看到了狼。自从17年徒步川藏南线以来，就一直听说“有狼”，可是即使在新藏线无人区我连狼的嚎叫都从来没听到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根据藏民的习俗，白天见到狼且狼头朝山是大吉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姐姐说“我们成了彼此的幸运儿”，也许这就是天意吧，遂决定前往那曲。 意料之外地，我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徒步川藏北线的徒步旅程，从汶川（K137）到伯托村（K1794），除了过隧道搭了共约二十公里的车外，其他全程徒步，坚持了两个半月，没想到最后竟因身体原因，在距离终点只有一百二十公里的地方提前结束行程。 我在此宣布：徒步川藏北线，失败。 会有遗憾，但不会后悔，理性人应当在任何时间为其所处的境遇做出相对应的选择并对此负责。刚看过了医生，与判断的一样，的确是高反，好在心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休一段时间。 我在想那些只身穿越羌塘的人门是否也曾遇到我这样的遭遇，如果有，他们是如何克服的？身处孤立无援的荒野，他们的处境一定比我更加艰难。 昨晚在那难捱的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到，也许“诗与远方”并不是一个并列短语，而是一个偏义复词，“诗”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就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它想强调“读万卷书”的目的是为了“行万里路”。“诗”与“书”是知识，“远方”与“万里路”是实践，只有把知识付诸实践它才能发挥其价值，而既然是实践，就必须付出代价，有时候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越来越理解和敬畏那些为了“远方”之名而出走的人，因为这场病痛，我不敢再随口轻易说出“诗与远方”了，我怕遭到那些比我更勇敢、决绝，为了心中所想而孤注一掷的壮士的嘲讽，但我也不会因此而妄自菲薄，生而为人，唯有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远才能不负此生，否则我们何以凭吊那些葬身荒野的勇士呢？ 这一次，我终究没能成为自己的英雄，但是，我还会有下一次，只希望身体能够尽快好转，以迎接下一段旅程的挑战。 |
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7 起点：那曲 终点：拉萨 距离：335KM（火车） 日期：2020.11.26
可今天早上起得过早却还是因为不适导致的失眠，在那曲住的宾馆已经算是一路走来最好的带独卫的小单间，可是稍稍翻个身还是会晕小半会儿，同时伴有呕吐的冲动，查了那曲海拔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有四千五，显然不是适合休整的地方，本还想不死心地看看是否有机会徒那曲到当雄这段，好为接下来的行程做铺垫，但依现在的状况是完全不可能了，于是老老实实买好了去拉萨的火车票。 早在到达索县时，我就曾畅想过到达拉萨时的情形。脑海的画面中，我应当是一个披荆斩棘，一路风尘仆仆，从不尽的大雪中慢慢现身的行者，虽然面庞冷峻但满心欢喜。 到达布达拉宫前我应该还会在去年扎过营的堆龙德庆区东嘎桥留宿一晚，第二天再一路泪涌前往广场，在路上我会买好啤酒，等待着再次与布宫在暖阳下相逢。 我早已挑好了坐在广场发呆回忆时听的音乐，比如许巍的《喜悦》、朴树的《空帆船》、胡达的《远走》、万晓利的《达摩流浪者》、郑钧的《回到拉萨》……我应当也会在发呆时查找拉萨的KTV，期待独自high唱整晚的畅快淋漓……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乘坐火车去拉萨，没了行者睥睨万物的气场，多了些游客般的包袱与无所适从。想象中的场景，除了一个人坐在广场发呆，其他的今天应该都不会实现。 那曲站距离昨晚住处不过七公里多，如果状态不错理应走过去，这样就可以省下三十块大洋。被的士司机拉往火车站的一路说不出的滋味，看来嘴上说的不后悔都是假的，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隔应、有些不甘。 上了车往顶架上放行李时，背包太重，提上去时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晕厥过去，好险，看来直接前往拉萨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 为了打发路上四个多小时的无聊，本下载了几部电影，可旁边座的小哥热情地用许巍的《蓝莲花》打开话匣后，我开始给他安利爱听的民谣和摇滚，从梁博到陈鸿宇，从郑钧到朴树，《乐队的夏天》里的歌也推荐了些，我们就这样一路听到了拉萨，丝毫不觉得无聊，看来在路上的人爱听的调调基本大同小异。 坐在火车上，透过车窗再次远远看到布达拉宫时，并没有太兴奋，而是意料之外的冷静。因为疫情的原因，拉萨站管制得蛮严，身份证、健康码等一通检查下来，出站花了半个多小时，当坐公交终于到达布达拉宫脚下时，天色已暗，再加上今天拉萨多云，并没有晒到圣城的阳光。 虽无阳光，但按照惯例，一些仪式还是要有的。我已经一年多没喝酒了，上次喝还是去年徒完新藏线时一个人在KTV喝了几瓶，今天去广场前特意在附近小卖部买了两罐拉萨啤酒。 第一罐敬布宫，晚风中的它还是如此壮美，伴着音乐，口口饮尽，遇见两个自称来自江西的老乡，说是要请我吃饭，但被婉拒，只想独享此刻；第二罐敬大昭寺，千年而下人潮依然在旋转，只是今年多了那么多栅栏是怎么回事？不能坐在台阶上看信众三拜九叩是一种遗憾。 太久没喝酒了，两罐下肚反应还是很明显的，幸福地天旋地转。拉萨，我终于回来了。 |
徒步进藏日记·拉萨篇 DAY78 地点：拉萨休整 日期：2020.11.27
晚上各人习惯不同，睡觉各有早晚，进进出出、唠嗑闲聊，这是住多人间必须面对的，习惯就好，可是早上这和青旅却大不相同。 青旅住的基本上都是小年轻，晚上虽闹腾但早上基本都有睡懒觉的习惯，可是我这回遇到了两位特别能聊的大爷，昨天奔波一天，晚上九点多就钻进被窝，随后能感觉到灯一直亮着，睡得迷迷糊糊间看了下表，十一点多二位还聊得意犹未尽。 眼睛一闭一睁转眼到了早上，六点多的拉萨天都还没亮，两位大爷却此起彼伏地念起了经，可能他们以为是在为我祈福，但是躺在床上，蒙在白色被单里，我只感觉他们是在为我超度。好在八点多钟两位大爷相继出门，一晚一早的絮絮叨叨总算消停。 今天休息，上午哪都没去，窝在床上补觉听音频。到了下午四点多，觉得还是应该维持每天必须的运动量，所以背了个小包出门。真是不走路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个病人，才下楼过了安检汇入转寺的人潮没走多少路，晕乎乎的感觉又来了，郁闷，既然如此还是走慢点吧。 一年前后的八廓街最大的变化，一是街道两边多了不少旅拍店铺，许多小清新以为换上了藏族服饰摆出双手合十的做作表情以玛吉阿米餐厅为背景拍几张PS痕迹极其严重色彩过度饱和的照片就能成为一个如仓央嘉措般遗世独立追求纯粹爱情的人间情种，可惜你们永远不可能是，遗憾。 二是大昭寺前的小空地现在切切实实地围成了景区的一部分，现在的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武警把守，不再有朝拜的人群。三来拉萨至今未进大昭寺参观，每次来这的习惯都是背靠唐蕃会盟碑外面一圈的石栏，看那些信众念念有词、起起伏伏，在我心目中那才是大昭寺的魂，可如今魂不守舍、不伦不类，遗憾。 三是大冰的小屋·天堂时光旅行书店关了，再次走进那条熟悉的小巷来到店前，玻璃门紧闭，上面贴着“关门大吉、江湖再见”的告示，店内空空荡荡，落叶满地，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以前在拉萨最爱做的事就是转八廓街，走累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小屋点杯饮料小坐一会儿翻翻书，大冰的书很大一部分就是在这看的。曾经以为“大冰的小屋”永远会在这里等待我这个疲惫的旅人，可如今这一部分记忆终成绝响，遗憾。 头继续晕眩，遂离开八廓街去找药店，结果再次被医生证实得了高反，真是神经病，我一徒步进藏的在快到拉萨时得了高反，莫名其妙地搞笑，不如就让人间再如此摇摇晃晃几天吧，也许在目眩中我会看见那些寺前的朝拜者还在，“大冰的小屋”还在，曾经的自己还在，一切都未走远。 日记写到这，门吱呀一开，转身，他们回来了，吵了我一早上的两位大爷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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