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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

(1月30日更新到第14天)车轮上的川藏线——生而自由(13万余字,400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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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4 12:03 51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山南篱下 于 2012-1-24 12:04 编辑

Day 9 跪拜                          芒康经邦达到八宿

                                                      晴

       当手机闹铃尖叫起来的一瞬间,应该说,我茫然得挺安详的,完全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是家里的卧室?马上就会听到狗狗在楼上迫不及待想要去公园里溜达,发出懊恼又讨好的哼哼声……那么,是青年旅舍?这对睡隔壁的外国姑娘应该不算特别可怕的动静,毕竟,还有凌晨三点钟爬起来一阵丁玲哐啷乱响的家伙呢,你以为她在制造炸弹,其实人家只是化妆而已……或者,是某个不太干净的、窗户漏风的双人间?V姐会窝在床上美美地喝上一大杯滚烫的黑咖啡再说其他,而我,一边痛斥自己昨晚又他妈抱着电脑呼呼大睡了,一边继续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旅行中的无数个瞬间,像烟火一样盛开在记忆里,转瞬间又凋落了,化为木头盒子里珍藏一生的碎片。闭上眼睛摒弃掉耳中的嗡嗡噪音,终于记起自己是在从芒康到拉萨的班车上,正在翻越海拔四千九百米高的东达山,身着粉黑条纹长裙与氆氇围腰的高颧骨女人,头上裹着红缨的魁梧汉子,浓密黑发与被篝火点亮的浅琥珀色瞳孔,那些缠绵不清的气味,永存于梦中。

       司机停下车,手捧一卷祈求平安的经文走向垭口上的玛尼堆,口中大声呼喊着:拉索罗!拉索罗!意思是“神获得了胜利”,车上的乘客们随之发出犹如狼嚎般粗犷的欢呼声。这片最接近天空的土地,五彩经幡在风中狂舞,但比起严寒来,更让人恼火的还是车厢里的气味。这些男人毫无顾忌地挥舞着打火机,叼在嘴角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从不熄灭,我觉得我的衣服表面已经黏上了一层二手烟气味的坚硬外壳,不知要用多少洗衣粉才能解决它,头巾蒙在脸上(虽然我一直觉得头巾上的蓝色小花花就像萌动的少女春心一样令人起鸡皮疙瘩)好歹还能代替口罩的作用,于是,就这样当了一整天的花俏打劫犯。

       一路向西,这辈子总坐在车厢左边座位的娃,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们不懂的。

       从上午十点开始,大概有六、七个小时,阳光都会带着让人口舌发干的灼热温度,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我与V姐身上。不就是选错了座位而已么!老天爷你何必这样虐待我们!防晒霜每两小时补擦一次,V姐的宽边遮阳帽还好说,我恰恰只戴了一顶棒球帽出来,阳光总要从侧面放肆地探进车厢,几乎烤熟我的耳朵和脸颊。我就只好充当一回唱HIP-HOP的街头艺人,歪着戴帽子,还得随太阳的角度变化不停转动帽檐的方向。打个瞌睡还得伸手把帽子摁在头上免得它被颠落,直到中午实在是晒晕乎了,爱晒哪儿晒哪儿吧。边叔依然穿着他的四条半裤子稳坐江山,刚上车的时候还笑眯眯地问我们:坐班车的感觉像不像坐悍马呀?还没过多久,他就只能颇哀怨地盯着仪表盘上永远低于60的时速,叹息道:这班车啊也有不好的地方,烂路跑不快,不烂的路……它还是跑不快!

       有那么句俗话说得挺好: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回家一问,嘛也不知道——唯有这后半句走味儿了,可得赶紧把它扔掉。在如美安全检查站,水箱爆满的乘客犹如一群打慌了的野兔子,健步奔向所有能找到厕所的饭店、旅馆,甚至是派出所。我突然发现了一位很是显眼的同车人,身材高瘦挎着相机做户外打扮的男人,帽子是始祖鸟(Arc'teryx 死贵死贵滴干活,乃是户外品牌中的LV)的、冲锋衣是始祖鸟的、裤子是始祖鸟的、背包还是始祖鸟的!虽然装备都已经用得有些旧了,但是,为了对得起他全身无处不在的奢侈品LOGO,我们开始在私底下管他叫始祖鸟大哥,简称鸟哥。

       鸟哥是个性格随和、容易相处的北京爷们,一身打扮精干利索,绝不会因为多穿一件热成蒸猪头,也不会因为少穿一件冷得像个鼻涕虫,他前不久参加了一次有众多户外品牌赞助的重装穿越行动,云南尼汝到稻城亚丁,然后,又从中甸那边走滇藏线回到川藏线上来,准备去拉萨接个哥们,因为这几天脚骨受伤了,才开始坐班车的。坐他旁边的大哥也是个骑行牛人,这一段路不知道怎么有点儿犯懒了,搭趟班车,他的宝贝座驾就放在车顶行李架上捆着呢。这两人一路上都在看着地图互相咬耳朵,有默契得不得了。

       鸟哥的一大癖好是:不爱住旅馆,只要是能宿营的地方,他都愿意在野外搭帐篷,一回到车上就开始忽悠我们几个,明天到了然乌之后,要不要一起在然乌湖畔扎营看日落日出,那真是美。坐在我后面的一个说话带浓重口音的湖南小伙子,虽然穿着不像典型户外玩家那么风骚讲究,土色夹克、有些磨毛了的卡其布裤子、脏兮兮的回力鞋,但他也是从滇藏线转川藏线一路过来的,不管路有多颠簸他都能在座位上蜷成一团睡得香甜,堪称勇士。要不是这几天气温突降,没有羽绒睡袋甭想睡野外,恐怕,他就直接拎起宿营包跟着鸟哥一同去了。

       日复一日的行进着,终点即使并非远在天边,也绝不是近在床边的触手可及,只要闻到汽油挥发的气味我的胃就直接麻木掉了,早已没了一日三餐的概念,要说三日一餐,其实听起来也不错,多省钱哪。小伟是饿不得的,哪怕干啃方便面也行,而边叔趁着客车在左贡停靠的空隙,跑下去美餐一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馋过头还是真的尝到佳肴了,抱着个盘子一个劲猛舔,还惨遭V姐偷拍。说到“饿”的话,永远饥饿的应该是我的相机才对,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想放过按快门的机会,电量消耗得那叫一个快,一块锂电池撑半天就玩完了,而且,总会遇到忘记随身带备用电池的时候——比如说,今天。

       总之,当客车载着我蛋疼的忧伤离开左贡之后,我的相机就华丽阵亡了,连开机都开不了,你说这是死得有多彻底。

       邦达镇的海拔有四千一百多米高,这也就是“树线”——天然森林垂直分布的上限高度了,稀疏的建筑物都不太高,大门上锈红的铁栏杆,褪色斑驳的旅馆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饭店的玻璃窗已经烂成了蜘蛛网,荒凉得宛如一片被废弃的电影布景,最气派的反而要属那间邮局了。边叔又开始捣鼓他那不靠谱的手机导航系统,嘟哝着说从邦达到八宿中间怎么还有这么一截“大麻花”路,晚上八点之前是别想下车了。要不是他这么一提,我差点就忘掉了那个“大麻花”——号称“百步有险情,十里埋忠骨”的川藏线上两大绝路之一,怒江七十二弯天险!

       若是能像苍鹰一般从天穹中俯瞰大地,河谷中远去的金色黄昏想必是回荡着气势悠远的风声,缓缓攀升的客车犹如业拉山神托在手心中那一只小小的蛾子,邦达镇的轮廓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谷底的雾气中,如此风景,而我却——只能捏着一个没电的相机!这就是看地图和收拾装备的时候马马虎虎的下场哪!

       正如伟人所说:老婆,永远是别人的好;照片,永远是自己的好!——你就别管这是哪位伟人说的了。在业拉山垭口停车敬神的时候,我赶紧跳下车去,拜托司机打开一下行李仓,司机问我要拿什么,你说我要是哮喘或者心脏病发作得赶紧吃药,这理由多么理直气壮,问题在于,那只是一块相机电池而已。客车行李仓共有两把锁,山高路远,司机怕原本的锁扣半路上坏掉了,乘客们的行李可就遭了秧,干脆又加上一把至少三斤重的最原始的大铁锁,而大铁锁整天个日晒雨淋的已经有些生锈了,所以,要开一次行李仓真是说费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为过。仓门打开了,我还得自己把压在上面的旅行箱与各种装得沉甸甸的奇怪饲料口袋一只一只挪开,找到自己的登山包,忍受了司机大叔的白眼差不多五分钟之久,终于找到了电池。车厢里此起彼伏的藏语议论声想必大多是冲着我这奇怪的小混蛋来的,尴尬得我一个劲往下拉帽檐,唯有V姐笑说:为了抢到好镜头,就算要被司机翻十分钟白眼,也是值得。

       但当怒江七十二弯天险真正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时候,我跟V姐已经快要被这肮脏的窗玻璃惹得暴怒,就差没变成母夜叉了。因为山上风太大,打开车窗很容易出意外,也就只能隔着玻璃往外拍。本来这样的成像清晰度就很令人懊恼了,偏偏我们旁边的一扇窗户上布满了各种说不清来由的、黏糊糊的大片污渍,好不容易角落里有一处小小的略显干净的空白,一整天下来,却已经被V姐牛逼的镜头盖(至今不明白那究竟是镜头还是铁头)碰得快要变成毛玻璃了。看来,下次得带着强效玻璃清洁剂上车,看准了要坐在哪里,在发车前就里里外外洗刷一遍,我是认真的。

       只可惜这是个糟糕的时间点,客车刚刚驶入第一个拐弯,天色已经陷入昏暗之中,相机开着800ISO也拍不出个鸟来,要是换做白天经过这里,不知又要谋杀多少胶片。邦达七十二弯天险简直就是赛车游戏里的“发卡弯”,接近180度的大拐弯几乎就是相互拧在一起的,稍有不慎就会直接被甩出护栏,客车的行进速度也就比蜗牛快上那么一丁点罢了。位于山坳中的巨大“人”字形裂缝,这“七十二”也绝非夸大其词的数字,拐弯处的数量只多不少。

       随着高度下降,谷底的梯田与碉楼在视野中越发清晰起来,拐弯幅度也逐渐变得开阔易行。公路旁的一片空地上,四五个裹着藏袍、面容满是风尘的年轻男人燃起了一堆篝火,旁边还摆着一辆手扶两轮木车,各种布包袱、纸箱与固定它们的麻绳在车板上堆成了小山。鸟哥说,这才是真正磕长头去拉萨的藏胞。可以这样做一个小计算:磕长头的标准动作是每走两步、甚至一步就要整个人五体投地,完全伸展开整个身体,再慢慢爬起,不停重复着重复着,每小时能走1公里左右,每天至多也就能前进12公里。从朝圣者的家乡到圣地拉萨大约有一千五百公里的路途,也就是需要花费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但他们也并非孤胆英雄,磕长头朝圣是大功德,一个人想去做,全家人乃至全村乡亲都会支持。

       毫无疑问,这是个强悍而坚韧的民族,但又不得不提起高原公路上偶尔会出现的一道风景:一两个人,一步一跪倒地行进着。实际上,如果没有持续的后勤补给,是根本就没办法走太远的,讽刺的是,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赚钱的好办法——自问良心淡漠的人们面对着古老的信仰,总是莫名其妙地容易被打动。

       离开怒江七十二弯天险之后,V姐一直在面色阴郁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这是一个身心降正被持续摧残的年轻女性的正常反应,浪漫旅行也不能当饭吃,是不是?乐观一点地说:她一次又一次被迫刷新了个人乘车时间纪录,八个小时、十个小时、然后是今天的十四个小时……至于我——想当年,竟然从早上六点半坐到第二天凌晨一点才被放下车,说实话,我可没勇气再试图去挑战这奇怪的纪录,真的会死人的。边叔一派宝相庄严,不停用手指轮番轻拍着另一只手背,小伟早已陷入了盗梦空间,我倒是饿得很清醒,兜里唯一的一个苹果已经被山路坎坷变成了呕吐物一般的颜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昏黄的车厢顶灯下一阵乱啃——咦?干嘛又把灯给我关了!

悲愤归悲愤,反正我以前也戴着头灯洗过冷水澡(停电时),心理素质还算好,掏出手机照着亮儿啃苹果嘛,小意思而已。

       就像那句歌词唱的:没有星星的夜晚,我用猴子吸引你。

       越是接近林芝地区,道路上的安检程度就变得越来越森严,在即将驶进一条未完工隧道之前,路两边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以高频率不停朝着车内方向快速闪烁的白色强力探照灯,边叔说,那是用来防止游客偷拍的,不管你拿着什么牛逼相机,也都只能拍出一片茫茫死白。V姐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窗外,说,这附近,大概就是造“大船”的地方了吧……穿过隧道,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平地突兀拔起的、形态诡异的岩壁,坐在车厢里甚至连无法望见夜空一隅。不得不说“大船”真是个提神的话题,直到客车终于驶进八宿县城的灯火夜色中,我们还在聊着乔布斯的葬礼为什么是秘密进行,辞职的比尔盖茨和鸠山由纪夫,以及坊间传闻提前上船的卡扎菲大爷……

       车站旁边的交通旅馆,每人十块钱,大通铺,毕竟明天早上六点又要出发,卸行李什么的也没必要了,凑合一晚吧……司机正要锁上车门走人,V姐只是听完这个消息就已经流露出一种“看到传说中比人还高的大跳蚤”的恐怖表情,荒野睡袋看流星,再冷那也是浪漫,真要让我们去睡车站大通铺,怕是今天晚上就不用合眼了。于是恳求司机把我们的登山包都从行李仓里弄出来,鸟哥不愧是鸟哥,只拎了一个小小的洗漱包就风度翩翩地跟着我们走了,还有那个湖南小伙子,一面即是缘,大家必须得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才算对得起这缘分。

       六个人,满满一桌菜,正宗川味,怎么也得让这几个无肉不欢的爷们吃个爽快。临近开饭时间,我忙着帮大家盛饭,小伟一副眼珠子都要掉进菜盆的痴迷表情,唯有V姐和边叔两个大忙人还站在路边上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我说商务人士们哪,要是再不动筷子,轮到你们的时候可就只剩汤了!边叔自然是挨不了饿的,冬眠苏醒的熊不出半分钟就撒丫子跑回来了,但变成一双红红兔子眼的V姐明显刚哭过似的,家里出了点儿问题,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追着梦想离开家乡,好像你只是微微阖眼了一瞬间,再回望所谓的起点,那里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了。在微妙的气氛中我们只能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肉,让V姐化悲痛为食欲,多吃点。

       旅行,总归是一个人的事。

       鸟哥是祖籍江西的北京人,一看就是那种狼吞虎咽也不胖、负重体力超强的资深老驴,他们公司上上下下各部门二十多个湖南小伙子,硬是没一个敢在他面前说自己吃辣厉害的!别人都是叫老板再添一碗饭,他直接叫老板再来一盆饭,正好从这个话题就说起有一次他跟哥们去攀岩,晚上十一点到营地,先把锅碗瓢盆拿出来,做了十八个菜两个汤,一群大胃王吃吃喝喝过了,晚上三点睡到自然醒,再开始正式攀爬战斗。驴友们在野外,住宿可以随便将就,只要附近没有豺狼、不至于冷死在风雨中,但吃饭,一定是要多腐败有多腐败,油水多多,才有劲儿撑到最后。

       三十块钱一铺的双人间,床铺的颜色甚是暧昧,我们倒也习惯了在旅馆里钻睡袋这件事,洗澡得去公共澡堂,还是烧柴火锅炉的澡堂!平时最讲究的V姐因为不太舒服,匆匆洗漱一番就歇着了,但我还是拎着换洗衣物直奔锅炉房去,开玩笑,那种每寸皮肤都沾满二手烟气味的感觉,再不洗澡,明天我就该感染肺癌了。澡堂门口与鸟哥偶遇,一双长腿好身材,他说自己都三天没洗澡刮胡子了,虽然是玩户外的,也不能把自己玩成野人不是?小伟也趿着一双凉拖鞋从楼上摸黑下来了,这年头爱干净的都是少年,姑娘们只要能在约会前把自己洗刷洗刷就成,唯有边叔这只大懒熊还把自己裹得像肉粽子,在三楼上开玩笑:老板,洗冷水澡要不要钱嘛?

       澡堂里隔出若干个狭长的小房间,木条钉成的天花板腐朽得不像样,墙上挂着一面已经变成碎片的镜子,破破烂烂露出海绵内芯的椅子就像被老鼠啃过似的,年久失修、到处长满锈瘢的喷头与水管,好在还有个管用的浴霸。左边的房间里是鸟哥,右边是小伟,一边冲着澡一边跟俩大老爷们聊天,我还真是人生头一回,小伟开玩笑说:干脆爬墙过来给咱领队搓搓背,我让他赶紧拉倒这邪念吧,要是有谁敢从这鬼屋一样嘎吱乱响的房梁上爬过来,休怪我无情,直接把他摁在浴霸上变成烤乳猪。

       男人洗澡竟然比女人还慢,难道是在往胡子上抹护发素?

       关于旅行的文字,轻易就像透明的清水一般从指缝里漏下,吃饭睡觉上厕所,尝到了辛酸甜美,看到了流光溢彩,梦到了最迷人的奔跑在青春光阴里的自己。就算逐字逐句地记下来,也无法再还原那么美的声色。

       滴滴答答漏着水的金属管道,烧烤摊的呛人辣椒粉飘荡在不安的夜里,闹钟在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就会响起,安详的睡梦中潜藏着随时都会走到尽头的那么一颗定时炸弹。

       呼吸呀,挣扎呀。

(边叔很想坐这趟班车直冲拉萨)

(骑行侠的坐骑也需要休息)

(防晒霜不可少)

发表于 2012-1-24 12:05 52 显示全部帖子

(清晨的芒康,三省交界的小城)

(阳光汹涌)

(远处的一辆卡车就像玩具一样)

发表于 2012-1-24 12:06 53 显示全部帖子

(东达山垭口)

(石炉)

(离天空仅一步之遥)

发表于 2012-1-24 12:08 54 显示全部帖子

(光彩)

(东达山峡谷)

(差一点错过拍照的机会)

发表于 2012-1-24 12:09 55 显示全部帖子

(荒山流云)

(邦达河谷的黄昏)

(苍天上的群山)

发表于 2012-1-24 12:12 56 显示全部帖子

(邦达七十二弯天险)

(夜车)

(旅途偶遇,留念一张)

发表于 2012-1-24 12:12 57 显示全部帖子

(鸟哥威武)

(再简陋的住处也是温馨的)

发表于 2012-1-25 12:38 58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山南篱下 于 2012-1-25 12:40 编辑


Day 10  替我们留在这里,如果明天天晴
              八宿转然乌到波密

                                                                                阴转雪转雨转阴

       无论白天看起来是怎样的粗鲁欢腾,凌晨的高原小城,总带着一份让人浮想联翩的美。生长在暗蓝色天幕之下、犹如水生物一般蜕去了坚硬外壳的建筑与道路,泥土深处的贝壳残骸,远古蛮荒的青藏高原曾经是一整片海水。

       虽然我们早早赶到了车站,客车却莫名其妙爆胎了,临时又得更换内胎。这一换就耽搁了一个多小时,逼得边叔又去墙后面的敞篷厕所参观了一遭,早知道这样,我就把我纠结成团的鸡窝头梳梳再来了,虽然我们这群人的发型都显得非常后现代,除了鸟哥的板寸头仍然很帅。

       八宿到然乌只有短短两个多小时车程,路况良好,唯一让人感到无奈的就是这天气了——连绵的厚重灰云阴沉地俯瞰着人间,道路两旁的荒山几乎被茫茫雾霭完全遮住了,正在逐渐变亮的天色就像迟暮老人的眼帘一样,浑浊不清,无力掀起一个清爽的白昼。天公不作美,按这个状况,若是想要看到最美的然乌湖,恐怕还得在然乌镇停留一天。

       正在这样想着,也许,应该召开一个小小的团队会议什么的,漫天盛开的白色碎花就让我们的想象彻底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下雪了。风中的雪势起得很壮观,隔着车窗仿佛也能听见那簌簌落下的声响,土地和山梁转瞬间就变成了一片苍白,等到客车在然乌镇停下的时候,无论树梢、街道,还是觅食的藏马鸡与牦牛身上,都已是银装素裹。告别了直接去往拉萨的湖南小伙子,我们赶紧把登山包拎到商店台阶上免得被雪水浸湿,能裹上的赶紧都裹上,可别又把自己冻成胡萝卜了——有了上次在五明佛学院的惨痛教训,我再也不敢怠慢风雪天气,但V姐脚上那双不防水的运动鞋总让她很是懊恼,因为穿起来轻便,没下雪的日子还真不想穿着三斤半重的钢板靴子。

       V姐站在阶梯上抱着双手,忧郁地望着纷纷扬扬的雪片,灰色天空就像刨冰机巨大的吞吐口。街沿下的积水已经冻成薄薄一层冰壳,边叔嘱咐我们看好行李,三步一打滑地跑去找旅馆了,小伟挺浪漫地举着一把小花伞在空旷的路中央转圈儿,趁我不备,突然从背后掏出一个刚捏好的雪球朝我砸过来——当然是没打中。这些从长途客车上下来的爷们也真是邋遢,明明往坡下走五十米就有公厕,他们非要在墙边排成一队叉开双腿解决问题,一走到那附近,鼻子里全是狮虎山的骚味儿。要说到最为这场初雪欢呼雀跃的人,非鸟哥莫属,他恨不得像武侠片里的英雄好汉一样差仰天长笑,喊着下吧下吧下他个一天一夜,明天的然乌湖就是天堂。最好是沿着察隅公路走到湖畔东侧去搭好帐篷,他就先窝进睡袋冬眠着,等到雪停为止,到时候只需蹲守营地,风景大片要多少有多少。

       原定计划是要在然乌停留两天的,镇上的旅馆不少,关键问题只有一个:停水。这问题足够让一个好几天没有洗澡的女人变成母老虎,就算我们在风雪中留下来,V姐也只能呆在房间里,鞋袜要是被雪水浸湿了,很容易导致脚趾冻伤。大雪中一片寂静的银白色小镇,就像是童话里的嘲,真能像鸟哥那样独身宿营在冰湖之畔一夜,也许就会明白,“梦想照进现实”究竟有多可恶有多美。

       至少,让我在离开之前沿着这条长街走上几遭,再用镜头扫射一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出发之前我们曾经约定过:某项决策只要有任何一个队员觉得不合理,就是足够的反驳,无需少数服从多数,毕竟这是旅行,不是军训。要并肩一起走下去的路虽然没有半辈子那么长,但也绝不是下个瞬间就会挥手道别,按佛家因缘之说,我们若能结伴到拉萨,也是一桩大功德吧。

       邮局,又是邮局!怀里搂着一沓明信片,好不容易才冒雪找到邮局小屋,我哪里想得到,他们竟然还休周末假!让人恨不得能飞起一脚踹开那卷帘门,直接进去把邮戳摸出来,自己来盖不就得了,我的川藏线邮戳收集之旅总要在这样一次次的打击里悻悻而归。沿着街向西走不了多久,就来到镇子边缘的公安检查所,因为天气严寒,一切都显得空荡荡的,起初还以为那支红白相间的拦路杆其实无人看管,走近了才发现,有一根麻绳系在杆子末端,直通到值班岗亭墙上的一个羞窿,倒也是个偷懒的好办法。

突然,一团雪球从背后飞来——还好小伟这家伙扔得没几分准头,趁V姐与边叔在屋檐下等车的空隙,我俩就在镇子附近闲逛着。然乌之后的下一站是波密,这里的过路班车每天就那么一两班,多半还是得借助川藏线上的大杀器——神勇无敌小面包车(这个称呼摘自V姐语录)。

       然乌湖畔北侧有一片用碎石矮墙围起的空地,也许是不久前经过收割的青稞田,但现在,它已被厚重积雪盖得严严实实,无法分辨出本来面目。湖面的能见度极低,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灰蒙蒙的雾气缠绵,因此失去了天与地的界限,整个世界好像都悬浮在半空中。站在及小腿深的积雪中冻红了鼻子耳朵,如此天时地利,我们不堆上两个雪人作为纪念品,那可就真是白来一趟了。

       成都的冬天固然阴冷难耐,却不怎么下雪,好不容易天空中飘起了星星点点的“头皮屑”,还没等落到地上,就融化得无影无踪了,所以,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堆雪人”这回事。小伟的雪兔子很快就披上了一条破烂的黄色塑料袋当围巾,鼻子是插了一块尖尖的小木片,毕竟我们没办法现从地里刨几根胡萝卜出来做点缀吧,胸前还一左一右挂着两只破饮料罐子,相当于是实践了“等咱有钱了,左手一瓶大红牛,右手一瓶王老吉,喝一瓶扔一瓶”这样的贫嘴段子。等他大功告成,而我的雪人还只是一大坨不甚圆润的雪球——或者说泥球,因为它实在太脏了,黑乎乎的表面沾满了湿润黏手的泥土。我在雪地里像撒欢的动物一样四处蹦跶,捧来干净的白雪给我的硕大“泥球”美美容,虽然最后的战果真是……跟“可爱”扯不上半毛钱关系!脑袋是七角形的,顶着俩大小不一的熊耳朵,还有斜肩和胃下垂的趋势,眼睛?那就是用指头在脸上戳出来的两个窟窿,随手画上去的表情看起来像退休的黑社会大佬,用空瘪的饮料瓶当做双手,头顶还倒扣了一只军用红烧猪肉罐头,不光是拉风,这都漏风了这!

       替我们留在这里,如果明天天晴。

       请想象一下,在封冻的田野里刨刨拣拣搜寻玉米粒的猴子……我堆雪人的架势就跟那厮差不多,半个上午都弓着腰,雪就一个劲地倒灌进羽绒服和冲锋衣之间的缝隙,还好它们的防水性都不错,靴子表面也整个都被雪浸成深色,虽然没有渗漏,但脚早已被冻得生疼了,两只手套上沾满了碎雪和湿漉漉的泥巴。V姐一通电话敲过来,午餐时间到,两个玩得乐不思蜀的小青年也该收工了。

       整个然乌镇上的游客也就十来个人吧,一群骑行侠今天不要命地跑去看米堆冰川了,几个自驾越野车反穿川藏线的正巧路过这里,只是稍作逗留便匆匆离去,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我们四个围成一桌,满眼都是惨白惨白的桌布,冷清得老板都想直接挖个地窖冬眠去了。我跟小伟都饿得眼珠子发绿了,埋头猛往嘴里填米饭,也不管面前的菜盘里究竟是个啥,总之能吃就行,筷子舞成了京剧里的绝门暗器。身材已经很棒的V姐面对着川菜镇派之宝——回锅肉,却流露出林黛玉样的忧愁神情,还是那盘清炒小白菜符合她的追求。而边叔是一如既往地讲究养生,他最期待的重头戏,一道什么“上汤娃娃菜”端上桌之后,他却只夹了一筷子就蹙起了眉头,说这哪是上汤娃娃菜,分明就是鸡精大白菜,太不地道了!V姐淡然抬头,顺口杵了他一句:这位叔,你不知道我们已经脱离人类文明很久很久了么,鸡精也是高科技产物,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离开了然乌镇,然乌湖狭长的尾巴却一直伴着我们前进,当汽车从浓密得似乎会发出咔嚓碎裂声的冰雾里渐渐驶出,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置身于北欧圣诞森林之中。黄的红的漫山彩林,因为恰到好处的霜冻,那色彩真是美得不可方物,不愧于“小阿尔卑斯”之名,除了白桦和红枫,还有很多蕨草和油松,那松针竟然是金绿两色混杂在一起,我们可以忍着雪水飞溅进车内的冰冷刺激,开着窗户一路往前拍。实际上,沿路随处可见扛着长枪短炮的家伙从越野车里钻出来,比雨后的蘑菇还多,对着森林、宫殿般巨大的冰川、翡翠般的河流猛按快门,久久不愿离去。

       林芝地区的雪山都很“年轻”,当然,那也是有上千年历史了,弧度娟秀的山顶上落着糖霜一般的些许积雪,半山腰以下却是植被葱葱,因为海拔一路降低,高大挺拔的幽绿乔木也成片成片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公路之侧就是绿草茵茵,宽阔得一眼望不到边际、舒缓起伏的大草甸,红蓝顶的小木屋坐落其间,多么奢侈的美景,如同经过匠人精心呵护的高尔夫果岭。边叔对坐车最是没辙,发动机轰轰一响他就想睡觉,经过我跟V姐的长期观察,这家伙的睡相还挺“优美”的——墨镜戴得歪歪扭扭,斜靠在车窗上一摇一晃的,随着车轮颠簸,那嘴巴也是越张越大,越张……越大……我俩在前排一连偷拍了好几张照片,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坐落在原始森林深处的小城——波密,川藏南线上的绿宝石,十年前的时尚杂志就把西藏墨脱放在“男人一辈子必须去的十个地方”里,而波密,作为徒步穿越墨脱的终点站,逐渐为世人所知,也算是我对雪域最早的向往。很久以来,人们说起墨脱都会提到它是中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城,上午挖通的公路,只开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进去,才到下午就被泥石流彻底砸了个断。波密通往52K的岔路口伫立着一块用藏汉双语雕刻的三棱石碑,为了所有不能忘却的血与泪,但随着嘎龙拉隧道的落成完工,这段故事终将被尘封进历史深处。

       边叔一脸严肃地声明,他要临时改变计划,拉萨什么的明年再说,现在就走路去墨脱——这位叔叔,你究竟是有多不想坐车啊?今天我连续两次看到关门歇业的邮局,除了咬牙切齿之外,真是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从然乌到波密这一路上,我跟V姐为了拍照片,就必须得不停地轮流掀车窗,拍完赶紧关上,不然车里的人马上就该变冰棍了,偏偏这车窗锁扣卡得死紧,我俩的胳膊都拧酸了,看来,做摄影家没练出肱二头肌还真是不行。索性就把侦查旅馆的重任交给小伟去办——结果迷糊男青年这么一去,就把他那双飞行员手套不知给丢哪儿了。

       24小时热水!免费长途电话!无线上网!别看广告看疗效!V姐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钻进那要啥没啥的破卫生间里去侦察热水,令人怒从心起的是,水龙头哗哗开了十分钟以后,水温还是跟可怜美女姐姐的心一样,拔凉拔凉滴。可不,这又遇上烧柴火的锅炉房了,人家师傅还在后院里吭哧吭哧地劈柴呢,老老实实等到晚上再说吧。

       边叔唯一的愿望就是:蹲在舒适的旅馆房间里炒期货打CFQQ,寸步不离电脑,离我们的旅行终点还有好几百公里,他老人家就已经开始打电话咨询拉萨大酒店包不包自助早餐了。而V姐的旅行愿望除了想天天洗上热水澡之外,还有——必须得吃一次鲁朗石锅鸡,这就彻底暴露了她身为一个美貌吃货的真面目。用麦饭石手工打磨凿出的石锅确实是产自鲁朗镇的最好,小号石锅八百块钱一个,大号的得上千,而正宗的石锅鸡,倒不是非得在鲁朗镇上才能吃到的。自打离开然乌镇,眼睛都看花了,就没有哪家餐馆的招牌菜里敢不带上一道“鲁朗石锅鸡”,那简直是与时尚潮流脱节,连深山老林小路旁阴森森的广告牌上都能看到石锅鸡三个字,咱们穷得只剩钱的边叔索性大手一挥,晚上他请客,一定要圆了V姐的心愿!

       因为土鸡是现杀现炖的,在厨师忙碌不停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四人就只能守着一张空桌子大眼瞪小眼,百无聊赖之下,几乎要把筷子都磨成绣花针了。每当动作利索的店小二端着其他客人点的菜匆匆经过我们桌旁,什么锡纸烤排骨、清炖牛肉、松鼠鱼,瞅瞅这边几个饿鬼哟,看得眼睛都快掉进人家盘子里去了。好不容易等来两个凉菜,洒满了小米辣的红油凉粉和山椒拌木耳,都是麻辣凶残的川味,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热米饭相见,心一横,还是抄起筷子先填肚子再说。尤其是我跟小伟,活泼的大龄青少年嘛胃口更是活泼,辣得嘴唇火烧火燎也不管,山河一片红,含着眼泪花到处找水喝。

       终于盼到那只表面布满浅金色暗纹的深灰色石锅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觉得,我们这一桌口水哗哗那声音,在餐厅外面都能听得到。锅底是小火煨着,汤里冒出的串串气泡将野山菌拱动得像在翩翩起舞一般,出于过度饥饿的原因,请原谅我竟然三番两次试图用漏勺去舀汤喝。石锅再贵再风骚,也抵不过家里那口水桶腰的高压锅管用,鸡还没炖到烂熟的程度,一个人想吃肉的话,得另外三个人同时伸出筷子去“摁住”那只不听话还没穿衣服的鸡,费了老大力气才撕下一小条肉来。自己的辛勤汗水,吃起来倒是格外香,只是还没吃饱手都要抽筋了,还是拜托厨师把这只鸡带回厨房去整治一番(砍成肉块)再来伺候我们的胃。

       V姐虽然从来与做厨娘无缘,懒得给亲爱的男友洗手作羹汤,却对这鲁朗石锅有着痴迷的爱,甚至想就这么掏出八百块钱,直接把桌上这二十多斤重的石头坨子拎回家去。一切靠淘宝?运费都得一百块起跳,我真心建议V姐,可以把锅子顶在头上锅盖绑在手上分担负重,她不是喜欢打WOW么,一个头盔一个盾牌,防雨防尘防采花大盗,而小伟的建议更是狠毒得一步到位:削根扁担,一头担着石锅一头担着液化气罐,路上不管遇到什么鸡啊牛啊羊啊都放进去熬它一锅汤,充分补充体力消耗。为了赶路,边叔前几天可是捧着纸碗坐在生猛奋进的小面包车里吃他的蛋炒饭,今晚终于能好好坐下来尽享饕餮,甚至还想去隔壁桌蹭几根虫草来尝尝,也不怕吃到流鼻血啊。吃到最后,我们开玩笑说把剩下的两口汤也打包回去好了,边叔要是半夜饿了,还能拿来煮方便面。

       要说边叔的生活规律其实很稳定:早上起不来,中午睡不醒,晚上睡不着,每天都能玩电脑玩到凌晨三点,我们被瞌睡虫大举进攻的时候他正是精神好得不得了,跑到女生宿舍来扭一扭(这是何等销魂的动作),扭得那叫一个风韵十足。但这次,V姐是给他下达了最终命令,要是明天早上十点还起不了床,好嘛,就让你睡到自然醒,但是那整整一驮包的豪华装备、公费、四条裤子通通没收之!

       温润的的空气在肺叶里缠绵,那么苍茫的冰雪狂风、呼吸困难、冻得皮肤发红指甲泛青,好像都只是一瞬闪过梦境的画面,就此烟消云散了。在梦里,我看到一只没有形状的鸟从这窗户里飞出,越过无人的街道,升高,眺望那座被旗云细雪缭绕的加拉白垒峰,山脚下的原始森林里,所有植物都舒展着叶片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与月光缠绵的暗云渐渐散开,明天,似乎是要天晴了。

(凌晨的车站有种火箭秘密发射的气势)

(身披白雪)

(落下,像水晶一样)

发表于 2012-1-25 12:40 59 显示全部帖子

(我恨你,不开门的邮局)

(并非软广告,因为这句话很有意思)

(雪中的然乌)

发表于 2012-1-25 12:41 60 显示全部帖子

(脚印)

(口号)

(挡杆上也结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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