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20027

主题

西南

我在神山脚下生活

[复制链接] 查看:23626 | 回复:143
发表于 2016-1-11 18:36 91 显示全部帖子
让我遇见你——朝圣者




在一个兵站,我们碰到三个朝圣者。

其实路上遇到好几拨,喊声“扎西德勒”就过去了。这回一起在兵站煮饭,兵大哥帮我们做翻译,可以放心聊天。


是三个臭男人:小伙不到二十,中年汉子三十出头,老头六十多。小伙叫扎西,中年人好像叫顿珠(是这么个发音),老头叫什么给忘了。我觉得吧,人在旅途,江湖浪子随风飘,叫什么不要紧,关键是一起走过一段路。

两个年轻人负责磕长头,老头负责拉板车。他们的行李都放在那辆大板车上,还插了两杆红旗。在巨大雪山背景下,红的叫人心疼,像一点火苗,一抖一抖地往前飘动。

他们给人第一印象是脏,身上味道特别大,像刚从野生动物园放出来。牧民嘛,一辈子和动物为伍。别人下班遛狗,他们一生遛牛。坦诚,爱笑,一口白牙,额头上一层厚茧,流着亮晶晶的油汗。头上总是点缀着枯草,好像刚从草原底下钻出来。

有佛祖做靠山,他们做事无所畏惧。可怜我们多浑啊,从小没有信仰,脏了心肝还不自知,畜生不如,怎好嫌弃人家?——得罪了人。

他们当时在弄午饭,打酥油茶吃藏巴。特好玩,抓一把藏巴,像捏泥人那样,捏得很有可塑性。由于风吹日晒,他们的手背很黑,手掌贴着木屐那面却很白,翻手吃东西,像黑猩猩吃香蕉,好可爱。吃起来像发硬的馒头,还带沙。我们的方便面和压缩饼干人家也吃不惯,送了几根香肠做礼物。

与他们相比,负重徒步太过休闲,你根本不好意思说自己吃了苦。想想吧,用身体丈量二千多公里,一路磕过去。真的五体投地。双手合什三次,分别在头顶胸前和身下,然后趴下去,紧贴大地磕头,最后抱头再合什一次。阿楠说,合什三次趴下去,表示身体、心灵和语言全部献给佛祖。在他们的指点之下,我们也试了试,跪几次还行,长期下去就残了。

请兵大哥做翻译,顿珠含笑,温总理答记者问。

哪里人啊?

四川阿坝。(乖乖,二千多公里了!)

去哪里啊?

拉萨拉萨(这个不翻译也听得懂)

出来多久了?

半年多了吧。

为什么要朝圣呢?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说了我们也不懂。他从板车上拿来一个包袱,从包袱里取出相片。那是他家人和活佛的合影。捧着相片跟我们讲了好多。大意是,不是随便那个痞子都可以朝圣,他们不单代表个人,还代表了全村父老,在干这辈子最有意义的事。

出发前向活佛发誓了,保持内心纯洁,一路上不杀生、不打诳语、革除一切尘世邪念。至于目的,每个人不一样,各有所求。像小伙扎西是替他奶奶来的,他爸车祸死了,祈祷奶奶获得内心的安宁和喜悦。那个老头更虔诚,变卖了全部家产,才踏上这趟旅程,求功德圆满。

那你呢,你向佛祖求啥?

我在为死做准备啊。人都是要死的。我见过太多苦难,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酗酒打女人杀过生,这些都是罪恶。我要洗清自己的罪恶,祈祷下辈子还要做人。

做人?下辈子?

嘎,我为众生祈福,下辈子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出家。

实话讲,问到后来我拧巴了,不好意思再问。同样是人,人家的境界怎就那么高?内地那帮人求财求婚求生子,一派旺盛的人间欲望。保你升官发财?Are you sure?人家是那么虔诚,绝对虔诚,信天信地,信他所遇到的一切。说信就真信,毫无保留,内心充满了佛光,拿身体出来朝拜,说我不感动也是假的。难怪兵哥说,有这毅力干什么不能成,有这爱心世间怎会不美好?

特别是随后几天,陪着走了一段。他们绝不偷工减料,佛祖无所不在,碰到河水,就在岸边跪好多遍,把河床补回来,然后再过河。一天行进不到十公里。我们走的好悠闲,像猎人身旁的小狗,跑到山头望望,又撤回来跟着走。



我和阿楠一直在讨论,这是愚昧落后,还是超尘脱俗?

想想这辈子信过什么,还真说不上来。一个什么都不信的人多可怕。抱歉,我就是这么个人,怀疑一切。阿楠跟我讲加缪和萨特,讲西绪福斯神话,讲人生的意义和幸福:自由、创造和激情。无论你干过什么,死亡将带走一切,但是没关系,明知无望还要竭尽全力,要活的有滋有味,要活的有情有义,向死而生,一笔怒放开来!

同样是路,可以坐车过去,可以走路过去,还可以爬过去,跪过去。同样是一生,有的平淡如水,有的轰轰烈烈。我的呢?还不知道,路还长。但我热爱的那些人,都炙热如火,常人眼里神经不太正常。极少数的人生,跌宕起伏,惊涛骇浪。他们的人生过得有质量,如大海般丰饶多彩,如川藏线十步一景。

旅行,尤其是徒步旅行,使得时间概念起了变化。在学校一个学期像一天,可在路上一天过了几世!如果一生都在徒步,那该有多美好。靠,这么说来,原来我也是个积极的人。要对老师同学大喊:老子比你们更热爱生活!

跟他们一起走,还有很多有趣的细节。比如念经,念个不停,饭前睡前遇到玛尼堆看雪山等等,都在念。“哦索索,哦索索,红妈咪把米红,嗯嗯嗯……”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像嚼花生米,表情是微笑。我也跟着笑。阿楠踢我,说严肃点,要尊重人家,民族团结。于是我转过身去,呛着风笑,笑得泪眼朦胧。因为想起小时候老太婆赶鸡进圈。

他们也不是石头做的,这种苦行非常要命。他们额头上的厚茧,磕了破,破了磕,砸出血,就这么硬磨出来。手和膝盖全是肿的,发涨发青,早上起来疼得直哼哼。

那天晚上,我听到叫唤声,像谁在哭诉,循声过去,掀开帐篷,看到老头卧在毯子上干呕。可能是哮喘之类的病,扯着肺往外吐,吐又吐不出来,身子在剧烈抖动。小伙子在帮他煮茶,拍后背。高龄高血压高海拔加上这个病,没准那天就挂了。干嘛呀,这么大岁数。我们劝他别折腾,回家养老吧,搓麻打牌泡老太太。由于语言不通,相互瞎比划。可他的目光那么坚定和清澈,吓我一跳,何谓视死如归,今天见识了。好不容易到这儿了,死也死在路上,能死在路上,是一种幸福。



躺在帐篷里,听着老头喘粗气,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把头伸到帐篷外,冷不丁干冷,使我更加清醒。高原的夜空,不是一团漆黑,而是有一种极宽广的薄亮,偶尔流星划过,一道无声的绚烂。是谁在留恋人间?

凝视着灿烂星河,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磕长头:跪下去,拥抱大地,起身又跪下……一起一伏在漫漫长路之上。是什么让人去追求食色和名利之外的东西?信仰?那什么是信仰?我有没有信仰?自由算吗?爱情是吗?我他妈配吗?我一直标榜追求自由?不顾一切多牛逼啊!飞蛾扑火多牛叉啊!这一生会有激情和梦想吗?你们骗我,我知道你们骗我,可我不想骗自己,没法不骗自己。不管别人怎样,还是热爱那些有信念的人。


发表于 2016-1-11 18:38 92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11 18:39 编辑

没什么不好意思,哥为他们哭过。

小时候看《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哭,看《李时珍》却哭了。回想起来,真哭对了,哭得扎实。有些感动已不是感动,有些感动还是感动。

开头小李没考中,和老爸坐船回家,看到纤夫们喊着号子拉船,逆水而行,绳索陷进肉里,“唉哟唉哟”往上走。老爸说,如果做医生,一辈子就跟这条船一样,必须在逆流中不断前进,但小李坚定行医信念。可不是闹着玩的。一部本草写了三十年。

李哥什么苦没吃过?吃大便,品毒药,行万里,尝万草,蓑衣不防水,帐篷常漏风。谁知道凄风楚雨里有一条这样的汉子?到晚年,书已写成,却无法出版,不顾老迈奔走他乡,还是找不到投资,无奈返乡。又到江边,又听到纤夫的号子声,催徒弟扶他去看,可急匆匆赶到江边,却见茫茫江水空无一物。老李凝视许久,徒弟担心师傅想不开,不禁失声痛哭。


老李问,你怕我会死吗?说着呵呵笑起来,我是死不了的,傻孩子,咱迟早要刻出来,一定会刻出来的!

仰望天空45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话也就老李敢讲。什么叫帅,什么叫酷?这才是我心里的帅和酷!



年少的我看得眼眶发热,不好意思当着父母哭,偷偷扶车出门,迎风蹬车,路尽头扔掉车,一口气爬上山,坐在山顶望远方。模仿45度,反正没人看见,被自己的感动陶醉,一时潸然泪下。天下大,我之小,也不要你改天换地,选一条路,坚定地走下去,走到底,是何等的有气魄!

时珍大哥是幸福的,朝圣者也幸福的,至少他们知道该走那条路。我们呢?就从徒步开始吧,这辈子一定要干一件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儿。



-------------------------------------------------

个人微信号:53888088
微信公众号:有时遇见熊

发表于 2016-1-12 19:57 93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12 19:59 编辑

让我遇见你——天水兄台(上)



题记
这次遇见,远在十二年前,那时我们很年轻,徒步去西藏。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遇见了天水兄台。这次遇见很重要,它改变了我们,它让我们开始觉得,旅行不只是旅行。

杰文的小说,看似通篇玩笑,但他骨子里是真实真诚的。这篇《天水兄台》便是其中之一。


---------------------------------------
此人姓付,本名付国平,笔名麦,法名尘觉。甘肃天水人,我们叫他天水兄台。



我有个朋友叫酒仙(参见本人同名小说),典型古代才子,一手好文,一笔好字,见面一拱手,兄台,一向可好?


叫人兄台,当然是玩笑。比如小胡,可称景涛兄,我没意见。遇到天水兄台,让我开始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命。不管遇到谁,哪怕一个眼神之后永不相见,也是缘分。遇到朝圣者之前,先遇上兄台,肯定是上天安排的。对于我,不是艳遇,胜似艳遇。精神艳遇吧,如果有的话。不客气地说,在所有遇到的人当中,天水兄台给我印象最深,难以磨灭。


可惜啊,我把日记给弄丢了,上面记着相遇时的种种细节。


兄台八字胡,国字脸,大眼睛,深酒窝,中国版克拉克盖博。不怎么笑,笑到一半会自己收住,嘎然而止。心里在脸红。说话的时候,眼神是飘的,含着浑浊的泪,闪闪发亮,好像在和过世的亲人倾诉衷肠。说实话,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个疯子?是那种平静的疯狂。语调平缓,不紧不慢,静静如东流之水,你感觉不到一丝炫耀,心却不由被他抓住。太可怕了。有时你会怀疑,他的身体被佛祖接管了。跟你说话的,正是佛祖本人。


兄台说,老弟,你喜欢诗?我说,是啊。《海子的诗》就放在大包上。他说,让我看看。翻了翻,说,海子的诗,很抒情。我问,你也看诗啊?他说,看过一些,年轻的时候还写过。是啊,我很吃惊,你是诗人?他说,算不上,那时候有青春诗会,参加过。


牛啊,阿楠感叹,青春诗会!


在激动人心的八十年代,凡是受邀参加诗会的,都是牛逼诗人。纸媒时代,算是一种荣耀。我们聊到诗和诗人,歌德、庞德、叔本华、尼采什么的。兄台说,都是普通人,我们不该推崇任何人。诗是个好东西,美的东西,仅此而已。


坐的是慢车,隔一会儿停一站。兄台本来有座位,不坐了,夹了个包,和我们坐在车门旁的地上。


兄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西藏?我又搬出那一套,说追求浪漫和自由,渴望丰富的一生,渴望诗意的一生。那你浪漫了吗,自由了吗,兄台问。我说,没有,一次都没有。阿楠说,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自由了,立刻又消失了。兄台笑了笑,收住,说,一切都在你心里,心动了,万物皆动。


接下来,给我们讲述了他的故事。探险家?苦行僧?行吟诗人?说不上来。



老弟,知道吗,一看到你们,就知道我们有缘。年轻真好,你们去西藏,而我呢,是去给朋友收尸。是这样,我和朋友合开了一家铁矿,因为利益冲突,他被人打死。就前天的事,我今天带钱去换尸体。最好的朋友啊,就这么死了。我会算命,早知道他会死在这上头。提醒过很多次,可有什么办法呢,该死还是要死,谁也拦不住。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说,你还信这个啊?


呵呵,我本身是学物理的,在科研所工作过,崇尚自然科学和唯物论,本来不信这个,去了西藏才转变过来。


不会吧,阿楠说,西藏有这么神奇?


这个,说来话长。我的经历有些坎坷。从我前妻说起吧。她比我晚一届,是学校播音员。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走不动,整个人都酥了。很美。她喜欢笑,含着笑说话,朗诵散文都笑。我就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偷偷给她写了好多情诗。真有意思,我不敢见她,她却来见我。后来我们相恋了。她也喜欢诗,语感特别好,会给我提修改意见。我发表的那些诗,都是她寄出去的。我们一起看书,《牛虻》《刀锋》《马丁•伊登》《月亮和六便士》等等,还一起旅行。没钱啊那时候,一路打工,搭车,徒步。那是我第一次去西藏。那段日子非常美好,再苦再累心里却是甜的,有使不完的劲。你们知道牛虻吧,在临刑前写过一首小诗:


    不管我活着,

    还是我死去。

    我都是一只,

    快乐的牛虻!


原来二十多年来,我过得并不开心,和她在一起,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那时没有水泥路,走着走着,一辆车开过来,尘土飞扬。我们一扭身,等灰尘过去。她用手绢捂住脸,我知道她在笑。我们就这么相互看着,笑。我发誓,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不管干什么,不管去哪里。


毕业后,我们都分在军工科研所。很快,结了婚。再后来,我辞职下海,办了工厂,生产汽车牌照。汽车销量越来越大,我们跟着大卖。一夜之间,忽然发财了,有了很多很多钱,几辈子都花不完。还生了个女儿,准备送她去国外,给她最好的教育。


可是啊,有了钱,我变了,她也变了。她去香港美国购物,去美容去喝酒,这都没什么。直到有一天,手下告诉我,她和别的男人上床。我不相信,还痛骂那个手下。手下带我过去。我没上去,站在楼下看了看,抽了几根烟,走了。其实,我完全可以把那个男的做掉。做生意嘛,认识很多黑道上的朋友,小事一桩。


我去找她谈,想把事情弄清楚。我说她变了,她说我变了。我问她,还可以重新开始吗?她说不可能。我流泪,跪下来求她。她说,晚了,什么都晚了,别求我。我说要把所有东西卖掉,去建希望小学,去乡下教书,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死都愿意。她笑我太幼稚太天真,即使没有第三者,两个人还是会走到尽头,执子之手是几年,白头偕老是几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爱了。我喊道,有,有爱,十多年啊,怎么说没就没,是你一时糊涂。谈了好久,什么话都说了。最后,她竟然说,是你逼我的,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朋友又劝我,把那个男的做掉,逼她回到我身边。我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太陌生了,完全是另一个人。也许我根本就不了解她。用钱杀一个人很容易,挽回一个人却不可能。你看,她和别人那么开心,和我却无话可谈,懒得争吵。杀了他们又能怎样?


我呆坐了好几天,想起美好时光,想起伤心往事,一幕幕的,像是一场戏,有点可笑,有点假。我以为自己很懂,其实什么也不懂。人生虚幻,幸福只是个梦,可怜我一直不肯醒,最终还是破了。我只确认了一件事:我是爱她的。虽然不会表达,可我的的确确深爱着她,不可能再爱别人。


我们去办了离婚手续,女儿判给她,财产也给她。我什么都不要。家都没了,还要钱干吗。从法院出来,我下不了阶梯。腿发软,感觉每一步都是深渊,不敢往下踩。眼一黑,摔倒了。当众啊,很丢人。不用别人扶,我自己站了起来,拍拍灰。



后来,我完全垮掉,荒唐了一段日子。朋友都不敢和我喝酒,他们觉得我不是喝酒,是玩命。是啊,很多次,我都想喝死算了,没什么好留恋的。一喝酒就流泪,拼一次是一次,拼一次算一次。醉生梦死,花天酒地,逢场作戏。过去是为了生意,现在为了麻痹自己。酗酒,飙车,玩女人,好几次差一点杀人。我不工作,不刷牙,不洗脸,不理发。朋友都说我疯了。我越来越没钱,搬去和父母住。





发表于 2016-1-12 20:01 94 显示全部帖子

再后来,我不愿回家,就睡在公园里,和乞丐住在一起。我父亲是个军官,团级干部,他很看不起我,他说,不就是个女人么,把你搞成了这样,一个男人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还活着干什么!你不配做我儿子,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要是我儿子,你就去死,别连累别人。


我母亲快七十了,被我气得昏死过去。她找到我,不顾脏,抱住我,给我下跪,劝我回去。她老是梦见我走丢了,在野地里喊她妈妈,一声声的,小手在抓啊抓,揪心的疼。每次都是哭醒的,半夜起身,想去找我,想给我送吃的和穿的。我母亲特别漂亮,年轻的时候在文工团跳舞,因为我,一下子老掉了。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可我身不由己。


有一次过年,他们接我回家。洗澡的时候,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我潸然泪下。家里越温暖,我越难过。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拉开一丝门缝,看到父母在沙发里看电视,很安详。我觉得,我该走了。


我去书房,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父母,一封给女儿。写信的时候,我没有哭,而是感到非常平静。


感谢父母带我来到这世上。我的一生,有爱有恨,有悲有喜,有成有败,晚景凄凉了些,也算知足了。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非我不想,而是不能。我的内心承受炼狱般的折磨,坚持过,坚持不下去了。我选择死,是最好的解脱,请你们不必悲伤,保重身体。


我想告诉女儿,很抱歉,这个世界不那么美好。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不指望你有名有利,不指望你多漂亮,只希望你能够快乐,干自己喜欢的事。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爱着你和妈妈,从未改变。不要有恨,要恨就恨我一个,对其他人,最好心怀感激。


我反锁住门,先把自己洗干净,又放满了温水,躺进去感觉真舒服。好累啊,该歇歇了。拿来刀片,轻轻一划,慢慢放松。可能是水的缘故,我觉得,死是温暖的。沉了下去。


怎么说呢,命不该绝吧。母亲觉得我洗澡时间太长,又反锁了门,发觉不对劲。送我去医院的路上,父亲按着我的手腕,哭了。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他哭,老泪纵横。他说,别以为身体是你的,就可以随便糟蹋。要死就死远点,别在我们眼前!


除夕之夜,我躺在病床上,听到人家在放鞭炮。护士拉开窗帘,空中升起焰火。万家灯火,喜气洋洋。我忽然觉得,生命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我是个情痴,可以为情而死。但是,我到底为什么活着?


想起年轻时写的那些诗,想起牛虻,想起维特根斯坦,想起加缪、梵高和高更。大多数人都在追名逐利,总有一些人,会去追问生命的意义。哪怕最后一刻,还没弄明白,问了,也死而无憾,不虚此生。热爱生命,就该心怀梦想,被毁灭无数次,还是要心怀梦想。对于我,梦想不是名利,不是情爱,到底是什么,要自己去找。


听到这里,我和阿楠都听傻了,一句话都没有。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


西部就是西部,车上人少。不像内地,乘务员会开着小坦克,叫卖着,从旅客尸体上碾过去。荒原空了,车厢也空了,我们没去坐位子。


我说,那你去了西藏?


对,兄台说,去西藏



--------------------------------------


个人微信号:53888088


微信公众号:有时遇见熊



发表于 2016-1-13 20:33 95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13 20:33 编辑

让我遇见你——天水兄台(下)

题记
这次遇见,远在十二年前,那时我们很年轻,徒步去西藏。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遇见了天水兄台。这次遇见很重要,它改变了我们,它让我们开始觉得,旅行不只是旅行。
杰文的小说,看似通篇玩笑,但他骨子里是真实真诚的。这篇《天水兄台》便是其中之一。
                          ——有时遇见熊




我在西藏六年多。我原来就会一点藏语,刚开始不信佛,佛教学历对我没任何用处。我不想待在城市,也不想待在寺庙,过着流浪生活,漫无目的,走啊走,不知道去哪里。


在那种极端自然条件下,我看到什么叫苦难。


知道吗,青海西藏有很多麻风村,我曾经和他们住在一起。山洞,木屋,砍柴打猎,刀耕火种,完全与世隔绝,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我亲眼看到,有个老人用生锈的刀,想把自己的腿砍下来——骨头已发霉了。砍了好几次,流满了汁水,就是砍不下来,耷拉着。


他向我抱怨,刀不快,人老了磨不动了,连把锯子都没有。我帮他砍下。他抱着腿,很伤心,问我,秃鹫会不会吃?别以为他们会自暴自弃,听天由命。没有。即便这样,他们仍然念经诵佛,祈祷平安。


那些流浪歌手,唱格萨尔王的。一直光着脚,无论酷暑严寒,无论雪山荒漠,就这么走着。非常瘦,精瘦精瘦,衣衫褴褛,像刚从十字架上放下来的基督。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唱,用生命去唱,边走边唱,风餐露宿。那种艰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生了冻疮,自己操刀,一刀刀刮掉。用非常锋利的刀,割开上腹,清理一下肠子,再放进去,按住,一滴血都不流。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去摸了摸,完好如初。他呢,还冲我笑。


类似的事,在西藏非常多。你们去西藏,不要去旅游景点,最好离开青藏公路,多走几天,会碰到最纯朴的牧民。他们和动物生活在一起,跟在牦牛后头,大喊大叫,活蹦乱跳过一生。


关于朝圣者,你们路上会碰到的。我去过两次,一次六个月,从甘南到拉萨;另一次更远些,花了九个月,从青海到印度。你看我一米七多,那时只剩下八十几斤。第一次朝圣,我还不信佛,就是跟着走。第二次,我信了,磕长头过去的。看见没,我的额头至今还是青的,关节也脱开了。


兄台的膝盖完全脱开,大腿和小腿分得清清楚楚,像非洲的足球运动员。我们惊叹不已,问,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毅力啊?


唉,因为信了。信和不信,是两个世界。刚进藏,天地那么大,人那么小,随时可能死掉,我反而没了死的念头。那么严酷的环境,是什么支撑人活下去?是信仰。



在麻风村,我遇到一个喇嘛,常去给病人讲经。除了他,没人敢和病人接触。病人把他当佛。我向他求助。他看到我,非常惊讶,因为我身体上没病,却和病人住一起。聊了聊,他说,我能救麻风病人,却救不了你,你去找德行更高的人吧。于是,他给我推荐了上师。


我的上师,是个真正修行的人。他很年轻就拿到了格西学位,本来可以做活佛的,放弃了世俗享受,放弃了寺庙权利,独自一人隐居在格多山。一修就是二十多年。所谓机缘巧合。缘起缘落,缘生缘灭,那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求不来,赶不走,自然而然,并非有意或无意为之。


我的上师,曾经闭关七年。这七年,他就住在雪山的岩洞里,不吃五谷杂粮,只吃一点点蔬菜和水,求证实修。出关的时候,头发和胡须盖住了身体,指甲比手指还长,自动脱落。除了密法,上师还精通相术,知生死,通鬼神。他曾经带我去驱鬼,用法力降魔。他很少用法术,一旦用不好,就会陷入迷障。





发表于 2016-1-13 20:36 96 显示全部帖子

还记得,当年上师遇见我,给我看相。把我吓一跳,全都说对了。他好像看见了我的来路。上师说,你其实是个女人,情执太重,对感情太苛求,近乎勒索。一生痴情于色相,爱漂亮的人儿,而又不敢面对,一个红尘梦,一厢情愿做了二十多年……


怎么说呢,上师一番话,一下把我抓住了。我们汉族人,一说看相,就是求富贵求姻缘求生子。上师呢,叫我认清自己,了悟前世今生,了悟因缘生死,以求解脱。


那个傍晚,夕阳无限辉煌,晚霞烧红天空,山川沉默,湖水澄清。古人说,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有一种景象在尘世变幻,有一种声音在天际回响,最大最美到极致,都是不可捉摸的。我忽然觉得,生与死之间,不过是一扇门。我已死过很多次,每次用情至深,每次受伤至深,终难脱离苦海。上师低眉善目,菩萨垂手救人,我决心信佛,皈依佛门,法名尘觉。



兄台说话,简直是朗诵散文诗。火车的嘈杂声,一下子消失了,我耳朵都听麻了,从后脖子到屁股,一根筋在痒。


阿楠比我还兴奋,跟兄台探讨佛学。我对他的经历更感兴趣,问他,既然尘觉,怎么又回来了?


兄台说,我本来打算闭关的。发觉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母亲托梦给我,没法静心修行。上师叫我别勉强,先回家看看。回家才知道母亲已去世,父亲病重。亲戚说,母亲临死前,不肯合眼,想见我,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愧对慈母啊!生死两茫茫,都是我造的孽。这个债,只能下辈子再还了。我想,这一世很难求得正果。我现在只有两个心愿,一是翻译上师的经文,二是安顿好父亲。


我说,那你的女儿呢?


找了,兄台说,没找到。听说去了国外,澳洲吧。她没和那个男的在一起。我们不可能了,缘分早散尽。无论如何,她是对的,白头偕老是几年?


兄台要在察尔汗下车。他说给我们看相。我笑着说,你劝我们信佛啊?兄台呵呵一笑,这个讲机缘的,该信自然信,不用劝。相由心生。看错了,你当个笑话;万一对了,你也别认真。都是注定的,其实算或不算,又有什么关系呢?


令我们吃惊的是,兄台坚持分开看,像关进派出所,要隔离审讯。先看我,再看阿楠。


兄台跟我讲,自己的命,听听就好,不足为外人道也。他摸着我的头顶,念念有词,说了些祝福的话——我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加持。


看完,我们脸色大变,都想跟他下车。


兄台说,老弟,去西藏吧,只能到这里了,我要去给朋友收尸,凶多吉少,你们去不方便。阿楠恳请兄台留联系方式。兄台说,我把事情处理完,就要去修行了,没有联系方式,有缘自然会见。


就这样,兄台走下火车,转身离去。



---------------------------------------------------


个人微信号:53888088

微信公众号:有时遇见熊



发表于 2016-1-14 12:42 97 显示全部帖子
自提。。。。。。
发表于 2016-1-14 20:44 98 显示全部帖子
让我遇见你





温州发廊(上)



还是女人心细,做生意怎么能没有招牌,门口立了个牌子:温州发廊。


这牌子差点把我撞倒,用手电照了又照,觉得好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问句:温州,离天堂有多远?可谓祖国大地,遍地温州啊。


进去一看,第一个感觉是,比较正规,比川菜馆正规多了。通了电,但电压不稳,灯管发出“滋滋”声,忽明忽暗,颇有迪厅效果。一面镜子墙,三张大椅子。镜子的下沿,一个长条的台子,台面上放着洗发水、推子、剪刀什么的。不应该呀,谁还来这儿检查,还要道具?当我提出质疑。升哥说,真的可以剃头啊!还劝我们先剃头,毛长了不好搞。这话太粗俗,阿南很不高兴,坚决不肯理发。


我说,要不,洗个头吧。


我们都是那种出门不带镜子的人。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这谁呀,完全不认得了。披头散发,结成了条状,脸皮焦黑,嘴唇红肿,眼角全裂开了。这么说吧,那种在垃圾堆里探宝,随时蹲下去捡东西吃的疯子。冒充流浪艺术家,也太入戏了。这幅尊荣,叫我怎好意思见女人?


可以想见,我们身上的气味肯定很大,只是自己闻不到而已。难怪坐了半天,没一个女人敢靠近。听到四川女声,升鬼,他们是牧民吧!


吓吓吓!升哥急了,大声说,大学生啊,来体验生活的。升哥比我们还急于证明身份,甚至叫阿南拿出学生证,让“骚娘们”见识一下。还指着我们脚下的登山鞋说,上千哩,防水!


还是鞋有吸引力。一个女人走过来,蹲下身,捏我的鞋子。瀑布发倒在我腿上,升上来一股洗发水的香气。进门这么久,我就没敢看她们,心跳太野了,怕心脏病突发。我身下的这个女人,穿着紧身黑纱衣,是那种像丝袜般透明的布料,肉色朦胧。五短身材,从背到腰到腹部,嫩肉从侧边凸出来,臀部像玻璃试管的底部。


她用小胖手拨开头发,仰头冲我一笑,问,牛皮的?


她本是娃娃脸,却化了老妆,有一种自相残杀的化妆效果。我抬抬脚,看了看,说不太清楚,可能吧。


她问,你们当真是大学生?


这时升哥已经从阿南手里拿过学生证和身份证,高声叫卖,给我看清楚哦!


我没喝多少酒,清醒地看着女人们的传阅过程,好像生了个胖小子,挨个抱一下捏一把。多有爱心啊,我的内心变得平静。升哥说这里有四个女人,眼前是三个,有一个已经开工了吧。我称她们女人,没叫姑娘,是感觉岁数都不小了。


也许是灯光太昏,她们的脸看上去很松弛,绵绵的,好像泡了很久。忍不住想叫声,阿姨你好!其实没那么老,上了浓妆,反而显老了。有一说一啊,实在弄不明白,干吗要把嘴唇打肿,把眼圈弄熏黑?为了迎合中年男士的审美习惯?欠妥欠妥,老牛还喜欢吃嫩草呢。


我下定决心,洗个头算了!


确认了身份,她们热情了许多。那个检查我鞋的女人,主动要求给我洗头。哎呀,她说,看你脏成啥个样子,女朋友该不要你了,来来来。


生下来就是和尚,哪儿来的女友啊,可我懒得申辩,随她怎么说吧。她把我牵到水池边,拿来一根皮管子,开始冲洗工作。连洗了三遍,还没出泡沫。她一边感叹男的还留长发,一边像在河岸洗衣服,搓了又搓,只差用脚踩。


她们用的洗发水,来自棕色的玻璃瓶子,在用飘柔、海飞丝之前,我们就用这个。跟你讲啊,气味最容易勾起回忆,仿佛回到某个下午,女生们刚刚洗完头发,抱着脸盆从身边走过。


女人叫小雪,遇见大学生帅哥特兴奋。问东问西,见我不怎么回答,干脆自己百家讲坛。川菜馆生意不太好,因为工地有食堂;这里用上了太阳能,洗头有热水,但不够洗澡,有一次中途断水,擦不掉肥皂泡;有个初中同学长得很像你啊,笑起来更像,有酒窝的,你的头比三个头还难洗哟……


说着说着,出了泡沫。她跳开,喊道,快来看啊,有泡沫啦!


我扭头看去,阿南傻站在门口,升哥抱着酒瓶睡着了——他太累了。小雪使劲搓了搓,捧起一堆泡沫,轻轻走过去,一抹,升哥成了白胡子。他打了冷战,摇摇脑袋,才看清世界形势,立刻一挥手,啪一声拍中小雪臀部。


哎呀,小雪骂,你个不得好死!


升哥笑得浑身发抖,抹了一把口水。


小雪跳到我身边,哼着“晚秋”,用干毛巾擦我的头。我像欧洲妇女那样,弄干了头发,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好清新,有一种被生出来的新鲜感。真的,我觉得,我的眉毛分开了,在春风里发芽。


小雪落在我脖子上,摸麻将般捏了捏,说,大学生,头部吧?我说,什么?呵呵,她说,我普通话不标准么,做个头部啊!我说,这个,要不算了吧。升哥说,头部头部,先头部,再进去搞!小雪骂了一句什么(川普没听懂),按住我的太阳穴,轻揉起来。我酥了,心想,头部就头部吧!


说是头部,却不单是头部。小手在我头上摸索,雾水般萦绕。六指琴魔,指尖飞动。我是她手里的一把琴,弹奏着催眠曲,昏昏欲睡。


小雪拉住我的手,放到她胸口,拨动我手腕,抓啊抓。要是调情老手,早就抓了,不抓白不抓,抓了还想掐,掐了还要亲。可我还是处男!不好意思上手,高海拔喝多了酒,高反加剧。心在跳,火在烧,却不敢睁眼,假装半睡半醒,假装随意和松散,被动地任她甩啊甩。


触到,弹开,又触到,又弹开,一下又一下,若即若离。在欲望的湖面上,我和小雪摇动船桨。啥叫春色撩人,啥叫鼻血攻势,这便是了。手是死的,心却是活的,一波波发野,撞得胸口生疼。


我喉咙发涩,不停地咽着口水,感觉下身撬动了上身。当时的样子肯定很好笑,像身边那只傻呼呼的水壶,明明沸腾了,还死盖着,拼命喷气。这些小雪都看在眼里,她并没有揭穿我,而是一会儿弄左手,一会儿又换到右手,默不做声,把欲火越拨越旺。


对于她,是正常流程,捏呗;对于我,左手倒影,右手年华,来回切换。小雪啊,你对我很好很好,你自己竟然不知道——好傻哦。


另外,我惊讶地发现,虽不是左撇子,可左手更敏感,直接把触觉转化成了灵感。像台湾小女生说的,暖暖的,酸酸的,心慌慌哟!由此,刘某认为,要开发人类男性的右脑,应该采用“小雪按摩法”,能唤醒形象记忆,与宇宙产生共鸣。


正考虑写篇论文,发到《自然》上去。小雪转到我身后,把我的后脑按在她的胸口,夹住,推拿。蹭着那饱满的纱衣,下面噌地一下,顶了起来。就像跷跷板的那头,忽然坐了个胖子,一下将我翘起。刘某终于明白,这头部,不是让你放松,是逼你放纵!


我亲眼看到,欲望从身上站起,将整个世界按倒在地。不行,抓住最后一丝清醒,我喊出:好了!




----------------------------------

个人微信号:53888088

微信公众号:有时遇见熊




发表于 2016-1-16 12:13 99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16 12:13 编辑

让我遇见你——温州发廊(下)


我说,好了,头部够了!


硬了?升哥问。


我说,累了,回去睡觉吧,你明天还要开工呢。


天边流光。要知道,我是拼了老命才喊出来“好了”。谁会想到,我的洁身自好,竟遭到所有人的反对。茫茫天地间,竟容不下最后一枚处男!


首先是小雪,有些惊慌,温柔地问,重了么?我说,不重不重,不太习惯。升哥笑着说,老弟性子急,快进去吧,好好搞!


我站起来,把手伸进裤袋,扳住,说算了,回去睡吧,明天去翻唐古拉。升哥扯住我,不行啊老弟,说好了的,我请客!我说,谢了大哥,今天不想弄。


升哥明显喝高了,迎面扑来酒气,一把抱住我,往里屋推。知道他是好意,知道他待客热情,可也太亲热了,丫谁啊,非要破我处?刚要发火,看到小雪无辜地站在那里,垂着双手,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撞坏了热水瓶。谁叫我天生怜香惜玉呢,哪怕刘姥姥,她那儿流泪,我这儿滴血。


我说,对不起啊小雪,钱照付,今天算了,不方便。升哥说,什么不方便,月经啊!越说越不像话,我准备甩手走人。


他们其实好对付。又不欠你的,不干怎么了,总不至于奸我吧?可别忘了,还有个阿南,这家伙才是致命的。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躲得掉么?这家伙把我拉到门口,下达最后通牒:跟你讲啊,最后的机会!


啊?我问,今晚跳崖?


靠,阿南说,不装会死啊,翻过唐古拉就是西藏,你自己说的,去西藏之前要解决处男之身!好兄弟一起割割割……


包皮,我说。


嗯,阿南点头说,恶心话只有你说的出口,一起割,一起破,都是你说的吧?


质问之下,搞得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望望小雪,抛了个媚眼,压低声音说,兄弟,太难为我了,献给阿姨?


阿南像鹅一样望了望,低头说,大姐大姐顶多是大姐,你硬了吧,大家都看到了,还嘴硬?挑肥拣瘦不是你。


不否认,硬了,确实硬了,有反应,还不小。可咱比不上动物,身体到心理,总还有个过渡。小弟弟不帅,再怎么说也是朵黄花,别人可以骂我贱货,我自己还想守住贞操呢。我说,下次下次,行么?好吧,阿南说,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随你。他激动地掏出钱包,头也不洗了。


阿南的眼神,是那种鄙视,骨子里的看不起,好像是我出卖了他,临死之前才知道我是个叛徒。飞刀一般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等一下!我按住钱包,喊出:做!


什么?


我说,钱等下再付吧,我做我做,做还不行吗?


别勉强,阿南说,压力太大,影响发挥。我扔掉烟头,做!妈的,豁出去了。初夜在高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初吻小兰,初夜小雪,性福一生,别无所求。


当我竭尽全力喊出“做”,大家都松了口气。升哥猛拍我肩膀,说,老弟这就对了!一看见你就觉得咱们有缘。他还冲小雪喊,准备红包啊,处男。小雪骂他死鬼,还特意洗了一下手,用毛巾擦干,站在房间门口等我。我注意到,她的胸部在起伏,脸上竟然有了红晕。小雪不美丽,但是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失身之前,我回头去看阿南。他像教练那样,坚定地点头,给我注入一条信心。接着儒雅一笑,转身坐下,伸长脖子说,来,洗个头!


后来,阿南矢口否认逼良为娼。他一口咬定是我自告奋勇,拦都拦不住,非要破处,像在马鞍山那样:老子受够了!问题在于,我有这么贱么?还不是为了兄弟面子。你们中国人啊,就好面子!同胞们,为了该死的面子我们究竟还要付出多少代价?事到如今,主动或被动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去做了。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严肃的事实!


为什么我要做,为什么要我做?


先抛开个案不谈。我认为,“处男”一词有问题。细想什么叫处男?标准在哪里?


众所周知,处女有膜,很薄一层。春风亦多情,吹我罗裙开。某个王子像刺客那样沾湿手指,轻轻捅破那层窗户纸,偷窥里面的花骨朵。从此,破了,看过了,春色曝光,没啥新鲜。不就是一层纸吗?骑车不小心,风太大,打喷嚏,无头苍蝇乱撞,等等都可能弄破。有的人什么姿势都做了,口含精液,只保了层膜;有的人虽然没了膜,内心还渴望“真爱”,无缘无故总被自己感动。


你来告诉我,怎样才叫处女?以流血为里程碑,早已是过时的裹脚布。而且处女情结,完全是人类的禁忌,是道德的卫生巾,是臭男人肮脏的占有欲!可以断言,什么时候没了处女情结,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


相比处女,我更关心处男。如何定义处男?就这个问题,刘某趁着喝酒,采访了不少兄弟。真令人失望,答案难以统一。梦遗不算,靠手不算,男男不算。那美女帮你打飞机呢?有人说算,有人说不算,争得差点打起来。处男,其实是文化概念,学界尚无定论。


真正的破处,条件比较苛刻:必须和一个女人,插入、摩擦、并射出。就是说,我们无法自破其处,必须借助女人。学术上的定义是:青年男子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和一个女人通过下身互动的方式,感受到射精的快感。带不带套都算。


我们不禁要问,你的第一次在哪里?甜蜜吗,苦涩吗。拉出来都是一部心酸史。


再回到那两个问题:为什么我要做,为什么要我做?


我要做?很简单,因为我想做,想做就做。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瞒你说,早就想做,没人愿意和我做嘛!哼!真是的,非要人家直说。想做而没做成,就是文学。我想好了,下一个小说专门写性。性是真实的,来源于我的身体。爱总是那么虚假,不胡编乱造说不出爱情故事——像我瑶姐。


非常想知道,阿南和升哥为什么要我做?快感的是我,你们又得不到什么。想想吧,人们对第一次情有独钟,格外照顾。市场上处女要价最高,直接导致“补膜”成为热门产业,补奔驰的胎都没这么贵——上千了吧最近。升哥后来说,他想让我记住这个夜晚。记住有个素不相识的大哥,请你第一次玩女人。听听,多么朴实的一个人!


阿南呢,干脆否认逼过我。信里写道:在祖国的高原,是你自己在渴望高潮。我觉得纯属扯淡!用哥们的话来说,头戴避孕套——装屌。是人都有破坏欲。看到洁白的雪地,总忍不住踩上一脚。


住脚!你踩的是雪吗,你踩碎了我的心!


人家说,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大意是,女儿要宠着,别一块棒棒糖就骗走了。儿子不能惯着,就让他吃多苦,知道来之不易,自己去打拼!但是,切记啊,刘某以切身体会警告你,儿子当然可以穷养,但必须放出去恋爱,谈的越多越好。否则你的儿子白养了。一个丑八怪都能迷死他!


可别误会,小雪不是丑八怪。事实上小雪小兰都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女人。小雪的小手很柔软。柔软到如今。


------------------------------------------


个人微信号:53888088


微信公众号:有时遇见熊






发表于 2016-1-17 23:33 100 显示全部帖子
本帖最后由 杰文也是扎西 于 2016-1-17 23:50 编辑

让我遇见你



诗人王狼狗(上)




打隧道


2010年,我写完长篇《去西藏》,找不到地方出版,干脆自己印了,送给一些朋友。





我的东西很年轻。喜欢的极喜欢,讨厌的极讨厌,像枚硬币,只有正反两面。你喜欢么,喜欢我给你,但你要付邮费,不花钱你也不珍惜。有一本很奇怪,对方很想要,但不肯付邮费,他说,我这里没快递,你去邮局寄过来吧,见面请你喝酒。


一看地址,远在祁连山。私信聊了一会儿,对方话很多,说他在打隧道,顶着安全帽钻出来,特别想看书,尤其是我这种看得下去的书。还要去邮局,我忙着忙着,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过了些天,他急了,发消息说,我的呢,怎么还没寄啊,等着呢!


这年头还有人急着要书?我专程跑了一趟邮局,特意写上:对不起啊兄弟,寄晚了,以后一起喝酒吧。


到了2011年,我在公司上班,接到一个电话,开头便问,你在哪?我说上海。他骂我一通,怎么还上海,你不是要辞职么,这么舍不得上海啊,你小子太不靠谱了。我说我脚瘸了,在养伤。他说我找借口。我问,你是谁,在哪?


草,他说,我就是王狼狗啊!打隧道唱歌的那个,你书里不是写了扎西么,我到云南了,要去瑞瓦见扎西,赶紧的,告诉我怎么联系,今天就过去。


你不打隧道了?


不打了,他说,我辞了。这个怎么说呢,管工地好麻烦,我又不愿骂娘,天天大雪漫天,看得老子眼睛都疼了……



这个人的视频我见过。果皮(某诗人论坛)十周年之际,他坐在工棚里,歪着膀子,斜披一件破棉袄,怀抱吉他献歌一曲:《春天里》。拿手机自拍的,一桌啤酒瓶,他叼着一颗烟。看点在烟上。那样的歪头唱歌,烟头随嘴唇颤动,熏得眼睛一眨又一眨,烟灰却不掉,仍是很完整的一根。还没唱完呢,伸手来掐:果友们,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到了晚上,又给我电话,继续骂:我他妈辞职追随你呢,你小子倒好,还他妈躲在上海,锁在高楼里,适合你吗?说话大舌头,大概又高了。我边笑边听,向他道歉: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他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不像你的小说啊,搞得这么客气……


又忍了两年,到了2013年,我终于辞职,打电话问他在哪。他说在昆明,当老师了。


我说,你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哪里轮得到我啊,他说,他们早把自己给误了,职业学校,跟管工地差不多。


我说,我要去盖木屋了,路过昆明找你?


来来来,他说,快点来,有酒喝,有地方住,我闲得蛋疼。


就这样,我背起大包,远赴云南见狼狗。




你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