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就到了---从北京走到拉萨

第十四天：正定县到石家庄市长安区。步行27公里

一个走过318的朋友跟我说，徒步，最需要克服的是审美疲劳。可能吧，美，会让人的眼睛疲劳，就像美人看多了，也就那样了。而我在这两周，即便每天都在雾霾中行走，我的心没有感到疲劳，身体更是越来越适应长距离行走。

进入正定县城，子龙故里，也是石家庄机场所在地。对我们而言，名人故里，也就是会看到一个仿古牌楼，一些仿古建筑，留下的印象极其惨淡，甚至不如一台大型收割机。或许因为，收割机还是鲜活真实的。往石家庄市区，路况大好，滹沱河边，进入河北第一次看见有水的河，看水看天看朦胧中的城市。城里，大桥下，麻将盛况，不输成都。我们住在一个高层里的公寓式酒店，120元一套间，算城市里价格合理的。从20层楼的窗户看出去，整个城市是模糊的。在这模糊之中，道路上的车辆快速来来往往，使得静止的建筑物仿佛在摇晃。在楼下菜市场买了点菜，我们就不再出门。拉上窗帘，打开电视，厨房里做好的雪白米饭和飘着透明油花的排骨汤，把我们和这个世界，暂时隔开。

第十五天（10.15）石家庄休整一天。阴天。其实从公寓的窗户望出去，我并不能分辨是什么天。晴天还是阴天？灰色的空气让老天的脸色也模糊了。就在室内待着吧。洗了衣服，做了饭菜。汪鱼儿午餐就吃了三碗米饭。是我做得太好吃了？还是饿着了？

客厅里有个电视机，打开一看，居然还能点播电影。我翻了几页，不要太沉重的。撒娇的女人有好命？嘿，汪鱼儿，学习了！周迅出场，硬邦邦的职业女性。就是你吗！我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的汪鱼儿。讨厌。汪鱼儿的京片儿蹦出来。哈！电影里正教怎么撒娇似地说这两个字呢！

还是会做手术的女人有好命吧！或者会走路的女人有好命。把电视关了，打开电脑。

不知何时开始下雨了。等我眼睛发酸从电脑前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发暗了。书稿审完了第一章。满屏幕的红红绿绿。我都没在意汪鱼儿这一下午做了什么。厨房里炖着的排骨萝卜汤，已香飘满屋。才感觉，又饿了。

晚饭，你又要吃几碗呢？我问汪鱼儿。

第十六天 （10.16）：石家庄长安区到元氏县，步行37公里

石家庄，已经彻底改变了我对晴天的定义。今天是晴 天，但看不出太阳在哪里。穿过市区时，红月赶过来和我们见面，她说，这种天叫晴霾。红月在石家庄的一家市级医院工作，她推着自行车陪着我们走了一段。边走边聊，也得知她们医院这些年呼吸系统疾病和脑卒中的病人明显增加。

路过街边公园，生化环保卫生间，如果不打开门，会以为是办公室。也对，也有人把出恭叫办公的。重回107国道，行道树从柳树到桦树再到杨树，跟着从小在林科院长大的汪鱼儿学习了很多关于树和花的知识。我发现自己不知道的太多了。14岁那年，邻居一个农业大学的小伙子说带我去植物园认树木花草，结果刚到植物园门口，我妈骑着自行车气急败坏地赶来，一把把我揪回去，女孩子，跟别人跑出来干什么，回家！至今为止，我只认得家门前院子里的石榴，桂花和女贞子，还有马路上公园里的梧桐和柳树。汪鱼儿也说，出门，发现自己不懂的实在太多，滹沱河，窦妪镇，很多字不认识。我们在回忆，中学里，语文学了什么？历史学了什么？反正到了医学院，不学大学语文，更不学历史。中学所学的那些在中考和高考后，统统还给老师了。

当道路变得乏味，招牌和广告总能给我们带来乐趣。经过鼎鼎大名的正大集团，“更大程度发挥猪的生长潜力”，让本来就呼吸不顺畅的我们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汪鱼儿继续拍下那些神医广告。有时我们还分析“神医”们怎么才能做到迅速有效。用上糖皮质激素一般都能有显效，比如牛皮癣之类，但我们没明白白癜风和结巴怎么能快速治好。字不识，历史不懂，植物不识，现在连这些疾病也看不明白了。太多的不明白。

元氏县是离开石家庄进入邢台地界的最后一个县，从那里开始，运煤车密集，路边村民赶的白羊成了黑羊，白鹅也成了黑鹅，我，本来就不白。。。我们的鞋也越来越重。“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这是我在清理鞋底煤渣时，看到国道对面围墙上刷的标语。这面墙看起来好像就是专为宣传用的，这两句话分列在墙的左右两侧，中间长方形的墙面刷成了白色，上面画着青山和绿水。右角下有三行字，第一行已经看不清了，第二行:元氏县文明办，第三行:马村镇人民政府宣。汪鱼儿总， “远远看去，我还以为是办证刻章呢！”

30公里之后，一路连走带跑，速度惊人，只为在天墨黑前到达目的地。事实证明，人的体能可以很快提升，只需两周的坚持。今天住的旅店可以自助洗衣，又用回了20年前的双缸非自动洗衣机，洗衣服的水那个墨黑墨黑的……瘫倒在床上，汪鱼儿给我念着她查到的元氏县：战国初，元氏县属中山国，赵国灭中山国后属赵国，赵王始封公子元于此，元氏县由此而得名。西汉初设置为县，迄今已有两千余年。

第十七天 （10.17）：从石家庄市元氏县到邢台市临城县鸭鸽营乡，步行31公里

听说今天京城人民都在欢呼蓝天白云，今晨在元氏县也见到些许蓝天。但转瞬即逝。通过一条漆黑的过道，从元氏县县城回到107，一切如旧。沙尘到煤尘，天，地，尘，树，行走着的人，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汪鱼儿自我安慰地说，雾霾有两个好处，一是减少紫外线，二是有种不真实的朦胧美。曾看到一张照片，雾霾中一个老大爷戴着口罩在打太极拳。又想起我的教授讲起1960年代她在伯明翰的家，每天早上起来，窗台上都是黑色尘粒。伯明翰的铁矿后来关闭了，空气就好了。从70年代起，我国从钢铁弱国渐渐成了世界第一，而河北的钢铁工业又是中国第一。我在感受脚踩在地上，腿的运动，肺的呼吸，试图内心平静。我似乎也是那个戴口罩打太极的大爷。

万物皆朦胧，无论是冬小麦田还是工厂煤堆。鞋子越发沉重，鞋底的煤，做几个煤球，没准能烧个晚饭。路过私人加油站，进屋一看，一张大床，床单煤黑，老板娘倒有几分姿色。进来一个大车司机，手提暖壶一个，泡面两包，一脸黑尘。两人眼神简短对视，一个问多少钱，一个答两包六块。刹那间，他的钱到她的手，男人转身出屋，扬起一阵尘土。这感觉很不真实，但这并非是故事。

脚底的泡越发疼痛，一瘸一拐进入了邢台市界。那个在路边洗大车的女人口中马马虎虎的鸭鸽营，成了我今天心中的港湾。一般乡是没有住宿的。但此乡靠着国道，加油站旁就有一家。实在走不动了，就投此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