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就到了---从北京走到拉萨

是啊，如果在消息树下的大石块上坐着听大爷讲故事，一定很有趣。

封神榜不是历史。这就好像微信小文章不是一级文献一样。我们不会相信某篇“活到百岁的十条健康建议”，而且对发表在专业杂志上的科学研究也会使用批评性思维，也得看看其证据等级。但对于历史，纣王帝辛究竟是不是暴虐荒淫？商朝灭亡是帝辛调兵失误，还是奴隶制度到了一定的爆发阶段导致奴隶倒戈？我只有初步的认识，粗浅的思考。

比干，既是林姓人的祖先，后又成了文财神。卫辉也成了财神文化之乡。我怎么也无法把一位谏言的忠臣和财神划上等号。历史和神话，最终流行于民间的，或许是一些美好的愿望吧。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姓林的，比干庙只对姓林的免费。我们还是赶路吧。

沿着比干大道，到达今天的住宿酒店。话说出来还不到一个月，我们对“主题酒店”已经有了固定判断。可不，这家价格合理的主题酒店，红色滚动电子牌上不停地显示着：水床，电动床，让你享受激情每一秒！不管那么多了，有三人间已经很不错了。进屋一看，甚是惊艳，满墙尽是桃花，真是春色满屋。

第三十一天（10.31）：卫辉市到新乡东站，步行17公里

大风，带来了一个蓝天白云的大晴天。看着田野里风吹过绿油油的冬小麦，已有两寸多高，就像婴儿的胎毛渐长，形成温柔的小浪。柿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剩下金黄的果实，在蓝天的映衬下，给秋天抹上绚烂。行走与我而言，远离一切，却又贴近一切。John Muir说过，for going out, I found was really going in。行走在天地间，时间，空间，历史，现实，走在路上，感受呼吸，心跳，手臂的挥动，大腿的迈步，小腿的酸胀，踝关节的压力，竖脊肌的紧张，就这样在每一步中，真正在走进一个世界。

从天安门出发到今天，整整一个月了。行走了700多公里。每个人，都是生命中的一段陪伴，无论是一天，三天还是三百天。今天马姐姐要坐高铁回去了，我们从乡村穿过，渐渐进入城市，从林间小池塘到幼儿园的校车，从多层方盒子居民楼到高层方盒子居民楼。穿过隧道，火车从头顶上掠过，隧道另一端的光，从眼前闪过，如时光穿梭。汪鱼儿说，之前坐在火车上，看风景掠过，现在走在铁路边，看火车掠过。

新乡东站的站前广场几乎空无一人。就在此和马姐姐告别。汪鱼儿和我在车站广场转悠了一圈，太阳晒在身上暖和。我说，想想上海或北京的火车站，哪一个都是人潮涌动，无论哪一天。享受一下安静空旷的站前广场，也是别样的体验。看见有私家车在那里招揽着乘客。原先的客运站已经搬走了，新车站也还没有公交线路。人们到站总还要继续出发的。比如，到了新乡，不去南太行，会遗憾的。我们之前就计划好，要进山。南太行不在我们前进的路线上，但愿意为它停留几天。

我们还没有离开东站，马静从火车上发来消息：“高铁19分钟，咱们走了三天。”

南太行不在我们的徒步路线上。所以到达新乡后的这三天，是特殊的“休整日”。不过，在山里除了景区大巴车，其他都是步行，但这些里程不算是我们北京到拉萨的徒步里程。相信这里的朋友们不少都去过南太行，详细的出色游记也不少。所以我就不一天天地汇报，就把这几天的南太行之行整合在一起，算是一个“印象”贴吧。

第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天（11.1，11.2，11.3）南太行之行

到达新乡东站时，正好徒步满一个月。最近这几年，我一直想去南太行，可是种种原因，错过了两次跟老曹的队伍去。如今，既已到新乡，就不该再错过了。东站附近的长途汽车站已空无一人，几辆私家车司机在吆喝着。一年轻小伙说可以拉我们到辉县。“100元，中不中？”
他把车门打开。“80可以吗？”
汪鱼儿有点犹豫地还了个价。“路不好走啊，平时一个人我都得要45块呢！”小伙子斩钉截铁。“45一个人，两个人也只要90啊！”
我接上他的话。他撇了我一眼，摸了摸车门，“走吧。”

一路颠簸到了辉县，再辗转到万仙山，已近黄昏。只见周围红褐色山体，形态各异，山间乔木葱茏，随风微微摆动，天竟然透着浅蓝！看到汪鱼儿拿着两张百元大钞去买门票，心里一震。为了心念已久的挂壁公路和太行美景，这次，我们没有转身离开。

景区大巴把我们带到郭亮村的时候，天快暗了。停车处往前不远就是商业街，两边饭店客栈密集。抬眼望去，青黑色山峦之下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泥多层方盒楼房，不锈钢栏杆阳台，淡绿色塑料顶棚，红字招牌，高高低低地挂了些红灯笼，像位秀色可餐的美女，腰间被贴了几块膏药。我们走进一个方盒子，“最低150元一间，淡季，才这个价！”老板娘说。我们无力抗争。

人们抱怨去医院看病，挂号，拿药，检查，反复排队，收费贵；人们抱怨去景区旅游，进门，坐车，上桥，拜神，反复排队，收费贵。把任何一个地方圈起来，然后安上各种收费处，让大量的人涌进去。一小群人，一小环境，贪嗔痴喜，短时间爆发。躺倒休息，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愤青”。或许是前一天，我还兴致勃勃地和汪鱼儿说每天花80元的徒步生活，是最便宜的奢侈享受，而今天一下子，就花掉太多的毛爷爷。

查到一篇关于郭亮挂壁公路的文章，介绍当年村支书的事迹。“听着村民一次次对路的叹息，和对山下生活的向往，申明信的心头日益凝重。”
这位村支书站起来说：“俺郭亮大队要学习老愚公，领着郭亮人修一条山路，也跟平地的人一样能推着小推车下山！”这篇文章归在党建网“正能量人物”栏目里。

第二天清早，雾气凝重，湿冷。穿过商业街，眼前一个村落。石砖墙木门窗，对联和福字残破。灰瓦屋顶，瓦片凹面向上凸面向下，层层相叠。没有繁复的屋脊装饰，别具朴素之美。朦胧中，见一位老人坐在石墙前，背后满是锦旗和照片。身边一叠小册子，免费自取。里面是他找人记录的口述。

他是当年的老村长申明凯。在这本小册子里，老村长是当年带领勇士凿路的领袖。1972年，支书申明信42岁，村长申明凯43岁。他们都没有上过学，不识字。

郭亮村的名字是来自东汉末年的故事，但村里的人们大多姓申，据说是明朝申姓官员在被发配青海的路上逃到此地，从此繁衍生息。当年让祖先躲过战乱和惩罚的庇护之地，到了现代，封闭就成了阻碍。凿路的原动力究竟是什么？村支书1984年就已去世，其他勇士们也先后逝去，当年情景难再现。只有眼前的老村长，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表达了他的记忆。当时他的担心，是一件急需解决的现实问题：几百年来自给自足世代相守的村庄，如果没有了女人，就要完了。

“老村长急了。当年的郭亮村太穷了，小伙子娶不到媳妇，姑娘远嫁他乡，这样下去，村子就没了。”小册子里的这句话颇为真切。

排队和88岁的老村长合影，他有力地握着我的手，笑着，露着整齐的假牙。黑色外套纽扣处已经发白，最上和最下面的扣子敞着，露出里面绛红色盘扣棉袄，红色的机绣花已经脱线。这双手，40多年前和另外十二村民，历时5年，在绝壁上硬是凿出一条路。昨日经过此路，只因车行，身在其中，未觉有多悬。今日在郭亮村观景台眺望对面绝壁，顿然觉得奇险。巨石矗立，峡谷深切，拦腰处，一排透亮洞眼赫然眼前。穿洞而过的大巴车仅似火柴盒大小，悠悠地向上开着。

到了80年代，县领导决定搞旅游，郭亮村成旅游景点。当年这条奇迹般的挂壁公路，不但带来了媳妇，还有大批的游客。离开观景台，往另一个方向有喊泉和老潭。那里有个滑索项目，招牌上写着：让男人欢笑，让女人尖叫。我们没有花20块钱尖叫。一来，我们在喊泉已经喊过了，二来，天太冷了，我们穿上所有的衣服，还是冷得可以尖叫。

离开郭亮村后的两天，我们去了黑龙潭、磨剑峰瀑布、日月星石，巧遇一位姑娘，经她指点，从南马鞍用了一个半小时攀登约3000级台阶，到达原本需要车行两个小时的王莽岭。在王莽岭上一览众山小之后，下山时走了平时禁止徒步的长度最长的锡崖沟挂壁公路，从河南走到了山西。奇峰美景，令我们词穷。

在南太行里的最后一天，从山西的锡牙沟穿峡谷走到八里沟，客栈老板娘找来的向导大爷已年近七旬，牙只剩两颗。但走起路来赛过小伙子，一双军胶，两手一背，胜似闲庭信步。我们却手脚并用，连摔带爬。他告诉我们某种草有毒抓不得；有时指着绝壁让我们看以前的天梯；有时他就地取材，搭一个落脚点，好让我们走过被雨冲坏的路。我们在峡谷中穿行，立足仰望，看到的是如刀切一般的悬崖峭壁，光线穿过垭口，在峡谷中形成忽明忽暗的奇幻光影。

走出峡谷，顿觉开朗。那是莲花山和八里沟景区大门。辛苦攀爬之后小卖部买两瓶可乐，一饮而尽。

回新乡的长途车上，躺在最后排，回想这三天南太行之行，高岭低谷，挂壁公路，都用脚丈量了一遍；遇见的人们如浮光掠影，在眼前闪过，美院来写生的热情画家们，给我们指路的姑娘，农家院勤快的妹子，精神矍铄的向导大爷。走在大山间，汪鱼儿拍了我各种背影，人，是很渺小的。颠着颠着，我俩竟然都睡着了。

第三十五天（11.4）新乡市红旗区到新乡县七里营镇，步行26公里。

两人昏睡醒来，发现已经到新乡市里了。匆忙下车，按照导航走到汪鱼儿的同事的父母家。老父亲一个人在家。他把儿子的婚房给我们住，落地大空调在我们和他联系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家里冷，他推荐我们去附近的澡堂子。暖暖和和地洗了澡，他又带我们去暖暖和和地吃了火锅。饭后，汪鱼儿还陪着他打了会儿乒乓球。

汪鱼儿的父母比我的父母要年长得多。一来，她还有个比她大6岁的哥哥，二来，她父母生她也都快40了。毛爸爸比她父亲年轻些，而且性格开朗，为人热情，不像她父亲有着知识分子的严肃和寡言，所以我们很快就不觉得陌生了。毛爸爸是空巢老人，尽管有几个子女，但都离开这个城市到外地发展。我是独生子女，我18岁到北京上大学时，我妈才过40岁，家里就是空巢。加上我小学前一直和奶奶生活，父亲一直出差，母亲忙于工作，我对自己的父母很陌生。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父母30多岁时的样子，那时我上中学，应该是有记忆的。30多岁，还很年轻啊。为什么父母在记忆里就是老年人的样子呢？

“你也来打？”汪鱼儿对躲在一边的我说道。

“不了。”我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就上二楼卧室了。

昨天南太行的穿越，使得我们的乳酸严重堆积，显著表现就是大腿极度酸痛。即使是习惯每天走长距离的腿，也经不起峡谷线路的折腾。今早是从二楼卧室咬牙切齿地蹦达着下一楼的。吃完毛爸爸给我们准备好的早饭后，就道谢告别出发了。出城市的感觉和出保定出石家庄无差，各种商店，还有匆忙赶路的电动自行车车，汽车。进入河南后，文字总在提醒着我们：历史。而建筑又总在提醒我们：现在。看着商店招牌，我们对着不认识的字，再次感叹一下自己识字太少了。

走路已经七扭八歪的我们，居然还是放弃一马平川的大道而拐进了村子。其结局就是多绕了几里地，并且从麦田垅上下到一个沟，穿过一小片棉花地，再像走平衡木一样地走过一个水渠，才得以重返大道。这在平时，小case，但今天，大腿这酸爽！因此，我尽量少喝水，以避免“亚洲蹲”。膀胱容量500毫升左右，在不怎么出汗的初冬，并不会感觉口渴，间或喝一小口水也就可以了。

“83块！”走出店门，汪鱼儿拿着找回的零钱说。

“这两菜一汤还没有前面河北的一个菜吃得饱。”我说。